第47章 真心
“平逢之事指的是白楚屠山?”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相近,庄风不由便把两者联系了起来。
游笑摇了摇头,“不是屠山,是虐妖。”
雅间内静了一会,晏知行夹菜的手也停了下来,顿了顿后问道:“什么虐妖?”又望向庄风,“虐妖是什么意思?”
庄风没说话,这两个字的含义不难理解。
游笑沉默了会才道:“不止虐妖,里面很多都是没有修行过的灵。”
小晏手中筷子“啪嗒”一声掉了,不可思议道:“为什么?天道呢?”
“不知道。”不知道是如何逃过了天道束缚。
庄风声音有些滞涩:“我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也没有见过书册有记载——”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眉间明显蹙起,“我见过。”
还在竹山时庄风便喜欢翻些闲书,其中有一本写的是几百年前的人世风俗。那些风俗因年岁太过久远,很多都并未流传下来,加之撰写之人笔触平缓,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的时候便更觉得疏远,只当做趣闻来看。里面有一段写的是解厄日驱厄——“驭者两三,以铜鞭驱之,跬步不及而鞭至,皮翻骨见,而拍手者愈众。”凡人为求顺遂,将苦厄之物缚之鞭之磨之杀之,以驱散厄运。庄风当时并未在意所谓的“苦厄之物”是什么,对其中“擅伪术,形类人”的描述也没做他想。如今再想来,大约指的便是妖。
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后,雅间内便彻底没了声音,连呼吸也似乎轻了起来。
许久后,晏知行干巴巴道:“小时候看的东西你记得可真清楚。”
庄风面无表情:“不才看过一遍的书全都记得。”
游笑跟着道:“哦?过眼不忘?庄兄厉害。”
说完又静了下来。
又是许久后,晏知行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早就断绝了吗?”过了会后又兀自摇头,“入门测试时,我看到有人拿石头把一个小孩子的头给砸烂了。”
庄风对入门当日晏知行惶惶的神色仍有印象。游笑虽不知青冥入门测的是什么,也能猜出此时此境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来说,这个消息等同于星光灭顶。少年寻仙,憧憬远望着的是除恶救世的天命。若除恶者为恶,那后继者看向的又是什么呢?
游笑道:“这件事没有什么详细记载,问霞的记事也只是一笔带过。”
“是了。别说虐妖,连屠山这件事都没个清清白白的说法。”
游笑抬眼望了望庄风,“屠山这事简单,问问清和仙君就知道了。”
“……”
游笑以为庄风并不清楚其中关窍,又解释了下:“昆仑有仙君功德记录,藏净仙君便是因为杀白楚而登仙。”
庄风避开了这个问题,问道:“何洛被逐出门派,是在任清风失踪前还是失踪后?”
“失踪之后。”
庄风想了想,“一个人之所以会杀另一个人,或是想除恶,或是出自私恨。何洛已被拿下,没可能让他继续活着。任清风杀他,大约是因为私恨——他与何洛有旧怨,或者说他失踪这件事就与何洛有关。无论哪种情况,他所中之毒很可能是何洛所致。”
“中毒?”
“先前在缉妖会的镜心中,任清风忽然对萧停下杀手,像是被什么控制了。前几日他杀了何洛后向我出手,也分明不是他平常的模样。我只是推测,他是不是受某种东西影响。”
“能控制人心的毒?”游笑面露疑色。
“游兄,有件事情我很好奇——弱水涧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游笑道:“问霞弟子不能进弱水涧。”
“那关于弱水涧中的毒物和药材的记载是来自何人?”
游笑一顿,闷闷道:“有关弱水涧的记载就同那本修行界通识的生灵录一样,没人追究过它们的来历。”
“那你们不怀疑它记的是对是错?”
“没法怀疑。不会接触到的东西,谁会想到怀疑对错?又如何怀疑?不过,既然是传了几百年的内容,前辈们总该是知道点什么,否则也不会让它传下来。”
“有道理。”
游笑大约明白了庄风这么问的理由,“你怀疑任清风中的毒来自弱水涧?”
庄风笑道:“问霞修士,奇毒,不是跟弱水涧绝配吗?”
晏知行听了半天,有个疑问一直扎在心里,“问霞山堂堂一座灵山,怎么会有弱水涧这样的地方?”
“裂口。”游笑一直有些严肃的神色松弛下来。
晏知行更好奇了:“什么裂口?”
“传说非常久之前,从天上落下了一把剑,把一座海上孤岛劈开了一个缺口。这座岛就是问霞,缺口就是弱水涧。”
晏知行道:“这故事编得有些离谱。”
“更离谱的还在后头。据说这把剑上沾了善与恶两种血液,于是弱水涧中便生出了能救人的药和能杀人的毒。”
小晏越听越不对劲:“你这看热闹的语气怎么回事?”
游笑笑意盎然:“从瞭望海对面能隐约看到弱水涧的轮廓,大家都说一把剑能切出这样的口子来,怕是清和仙君也办不到。”
小晏道:“为什么你每次提起清和仙君的时候都要看看庄风?他怎么了?”
游笑道:“有吗?”
小晏肯定道:“有。”
游笑摸摸头:“大概是每次见着仙君都和庄兄在一起,看到庄兄没看到仙君有点不大习惯。”
庄风道:“所以你这么快过来,其实不是见我,是想见仙君。”
“清和仙君久居昆仑,难得下来,不抓紧见几次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那倒是。”庄风点头,又道:“弱水涧是问霞禁地,为何只有问霞弟子不能进的规矩?旁人是可以进的么?”
游笑道:“偶尔会有人来问霞求药。若他们自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问霞不会拦。”
“这么说,我也可以进?”
“你进去做什么?”
“我……”庄风还没说话,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游笑或晏知行的声音。他抬头看向门口,迟遇不知何时来了,正看向自己。
“仙君!”游笑立刻站起身来。
迟遇走了进来,又问道:“你想进弱水涧?”
庄风从隔窗向外看了一眼。日光明亮热烈,带得迟遇身上也沾着一层热气,脸色却不是被热气熏出来的暖红,反倒透着一股苍白。
“你身上的毒真的不碍事么?”庄风语气听着很冷静,眉间微微蹙着,眼中收着一丝被压着的情绪。迟遇这么望着他,恍然间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不一样了。初遇时他虽也冷静,却仍难掩少年心气,眉眼都是亮的,现在却好似蒙了一层看不清的雾。
许久后,迟遇道:“不严重。等你的伤好了,我会回昆仑闭关。”
不再是“无碍”,而是告诉了他事实。庄风笑了笑:“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迟遇点了点头,隔了会又道:“我问过叶灿,萧停还活着。”
庄风的笑舒展了几分:“那就好。”
“不要进弱水涧。”
“嗯。”
“历练的话最好有个搭档照应着。”
“嗯。”
“你的剑道修行不错,专攻即可。”
“嗯。”
“那、我先走了。”
“嗯。”
迟遇露出一个像是安心的笑来,转身向外走。庄风望着他略显萧条的背影,忍不住喊了一声。
“迟遇。”
迟遇回过头来。
庄风道:“你要闭关多久?”
“最多三年。”
“嗯。”
过了很久后庄风回过神,见游笑与晏知行两个直直看着自己。
晏知行:“你好冷漠。”
游笑:“仙君委屈。”
庄风:“……”
知道这两人是在无聊调侃,庄风没太在意,听他们多说了两句。
游笑将搁在心里很久的话磕磕绊绊拿了出来:“你跟仙君……仙君对你……”
小晏道:“听说是私生子。”
“……”庄风几乎要翻白眼,“你这是什么理解力?什么私生子?”
小晏又加了一句:“比私生子还复杂的关系。”
庄风感觉脑门突突跳,“你说对了两个字,这事复杂,就当是仙君欠我一条命,所以要护我。别问仙君为何欠我一命,仙君说不知道,那我也不知道。”
这下轮到游笑和晏知行无语。庄风浑不在意,对小晏道:“吃好了吗?”
“去哪?”
“回青冥。”
“不查了?”
“查,回去找海夕长老。”
游笑道:“若任清风真的中的是弱水涧里的毒,还是问霞山比较了解,要不先同我一起去问问闻长老?”
庄风道:“能如此当然好。”
三人便向着问霞山而去。在过瞭望海前,游笑道:“上次走得匆忙,这次要不要看看问霞山?”
山远天高,水波浩渺,枫叶摇摇。隔着一川云水时,问霞山是人间绝景。
庄风道:“好啊。”
游笑忽然神秘兮兮道:“其实问霞山就是普通灵山,但有一处地方特别奇妙。”
庄风想了想:“你说的是清和仙君旧居?”
“你竟然知道这个!”游笑表达了十二分震惊。
“你既然说是普通灵山,那想必与青冥一样,只是景致不同。我曾在闲书上看过仙君趣闻,有一则恰好很奇妙,说清和仙君——体质特殊,在一处呆久了,会影响那个地方的活物。”
小晏奇道:“什么意思?”
庄风道:“在仙君院子里养桃花的话,过一段时间桃树会死。”
“这是什么特殊体质?仙君给桃树浇热水了?”
游笑道:“据说仙君刚入问霞不久就有人发现了这个问题,因此仙君被拨到了角落的院子,同住的是衡无仙君。衡无仙君不像旁人排斥,反倒对这事特别感兴趣。仙君养死一株他便种两株,天长日久下来竟然保持了微妙的平衡,那处院子没彻底秃,一直有新芽在发。如今仙君不住了,余下的芽儿虽没怎么长大,好歹一直有生气。”
庄风不知是不是想象了一院新芽嫩景,眼尾染上了浅淡的笑,“那确实得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