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荀墨白将棉铃扔在阵中,看着葫芦铜炉从棉铃身上源源不断获取源力、炉内的火烧得更加旺盛,他双目圆睁,双唇难以抑制地咧开张扬的弧度。
“最后的药材,终于集成了。”
火焰冲出炉顶摇晃,照映得他的脸明暗不定。
荀墨白有个执念。
在他前世身为剑神段渊的徒弟时,便有如此执念——
变强,只有强大到站在修真界不败之巅,他才能开启尘封心中的夙愿,触碰到那远不可及的目标。
他不知自己的夙愿和目标究竟为何,只知道自出生起,这等执念便烙印在心,催促他不顾一切地修炼。年仅四百岁时,他便突破七重境界,身为镇剑宗弟子中的年轻一辈,却让众多小派掌门毕恭毕敬,此等天分,修真界内万中无一。
一路晋升顺风顺水,可他仍不满足。剑神师尊原本对他偏爱有加,直到剑神有了个女儿。
那个病秧子丫头,夺走了剑神全部的关照。为了养好她的身体,剑神将整个宗门为数不多的资源皆投在了她身上。
就连原本许诺传将给他的道尊遗剑,都被剑神押去了临仙山,换来丹圣的护体丹药。
他走火入魔,那糟心的小丫头也最终夭折,与他争夺资源的最大敌手已然消失,而他却已腹背受敌,真气混杂、仙魔不分,无法晋升。
于是,他只能结束自己的生命,用灵宝封住魂魄三百年后得以转世。
只可惜,他转生在了凡界。
不似修真界那般,修士于垂髫总角之岁便生灵根,凡界灵气稀薄至极,在凡界能筑成灵根者,三五十年方有一例。
荀墨白已以魂魄之态被封了三百年,前世之功尽弃,今生即便博那三五十年,能跨入修真界的人,不一定便是他。
他等不了。
唯一幸运的事,他降生在富贵之家,权广势大,行动便宜。
四岁筹划,十年铸炉,起火炼药,汲方圆百里之灵气。
运行三载,唯差了一味灵气纯粹之材。
在修真界,灵材比比皆是,可在凡界,遍访天涯海角也难寻。
当小厮告诉他,先前来了位碧眼的孩子,他便隐约觉得那并非凡人,极可能蕴有灵气。
果不其然,他一见到这孩子,便嗅到了她的不同。
她身上有修真之气,或为天生,凡界万年不遇。
简直是比修真界内众多灵宝都要优越的药材。
但荀墨白无法直接对她下手。
凡人跃升者,若恶行深重,则必在越界之时灵根魔化,手染无辜之血更是会被界限拦在入口之下。
他厌极了魔。
汲取灵气另周遭粮田不生,他便自远方运来粮食分发,做尽善事。
夺取源力使幼童濒临消殒,他便做她眼中的恩人,换她一声愿意。
一切,都只为功能补过,助他跃升之路畅通无阻。
“你不会怪我的。”
荀墨白微笑着,在葫芦铜炉中的火裹着抽取的源力逐渐凝练沉聚时,他将棉铃拎出了阵。
弱小的幼童深深昏迷,脸上血色全无,奄奄一息。
天黑后,那名小厮被叫去了荀墨白房前。
“少爷有何吩咐?”
只见荀墨白手里端着一只封好的木箱,对他道:“将此物送出去,使其无有重见天日之机。”
“是。”小厮接过木箱,里头的重量让他的双臂猛地一沉,这……是何物?
小厮额上忽地浸出冷汗,那小姑娘一晚上不见人影,难不成……便在这里……
若装的真是那小姑娘,少爷之意,岂不就是让他将她埋山沉河。
绝无可能,少爷日日行善,没理由做出这种事。
“你在犹豫什么?”
温润的声音拉回了小厮的臆想,他抬头,只见荀墨白笑容柔和,一如往常。
“没什么,小人这就去办。”小厮略微欠身说道。
“记住,不可落入他人之眼,不可开箱寻其根究,若让我日后又瞧见了这东西……”荀墨白薄唇轻抿,适时掐去了后面的话语。
小厮在他满含笑意的弯眸中读出了危险之意,情不自禁脊背发凉,他连忙说道:“少爷放心,小人一定办得妥当!”
他抱着木箱连夜离开荀府,快步跑了两三里,才放慢脚步不停缓气。
他脑中一直琢磨着这箱中的东西,或许这只是少爷的宝物呢。
但若是宝物,少爷便不会再不想见。
那便是少爷厌恶之物,万不可能是个刚见半日连牙都没长齐的活人。
小厮的设想推翻又重立,不断地将那些杂念撇到脑外,总算是能放下负担,平下心行路。漆黑的夜下,漠城寂静无声,只有小厮略带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街头巷尾。
找一座山,将这物件埋到树下,万一少爷日后变了心思,他也能给他挖出来。他如是想道。
刚做好计划,木盒中却传来细微的动静,让小厮蓦地停住了脚步。
窸窸窣窣,仿佛有布料蠕动。
“……”
箱中传来细弱蚊吟的呢喃,小厮顿时大惊失色,险些要将木箱摔了出去。
他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但却能判断,那显然是稚气满盈的幼童之声。
脑中迂回反转诸多次,没想到竟是他最初的猜测成了真……那小姑娘,果然在这箱中。看样子,她是昏迷不醒,否则便不会是梦呓,而是哭喊。
“这、这岂不是大罪过!”小厮忍不住惊叹。
虽说他平日里仗着自己是荀家下人,总会对人吹嘘逞能,甚至欺负街上的乞丐溜子,但这害人命的事,他却不敢沾染。倒不是说他怕人寻仇,这丫头的爹一副病态,看上去孤苦伶仃,根本不足为据,但害一条幼小无辜之命,老天爷怪罪,他必定会遭到责罚。
小厮在原地来回徘徊,不断想着应付之法。
将她放了?
孤童流落野外难逃一死,若是再送去别人家……日子一长,只怕也会被少爷知晓。
他望着道路尽头、在月色笼罩下微显形状的祭坛,双瞳略微放大,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即便空无一人,神婆还待在祭坛上,倚在桌案旁浅寐。
自从前流传下来的规矩,祭祀开启时,主持的神婆需在祭坛上待够整整十二时辰,以示诚心。
小厮刚一走进,神婆便机警地醒了过来,见来人抱着块四四方方的物件,她问道:“阁下前来何事?”
小厮哽了哽喉咙,压下气道:“我来供奉神明。”
没错,将女童作为祭品献与神明,便算不得他杀人,她去了那界,自然再无法出现在少爷眼前。
这真是绝妙的手段,他不禁为找到捷径而欣喜不已。
“白日不来,偏要等到夜里,让老婆子觉也难眠。”神婆有些不满地絮叨道。
“白天人多,怕神明将我的愿望漏去了,故选个无人的时辰来。”小厮硬着头皮编扯道。
神婆打了个哈欠,抓过法铃起身道:“也罢,老婆子便帮你一回。”
她有模有样地舞动摇铃、唱念法咒,小厮将木箱至于阵眼,两膝跪地低声念叨道:“神明大人有灵,切莫怪罪小人,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神婆也听不清他说了甚,法阵因她的召唤而开启,将木箱咽下,她停止舞动,便看到那小厮抹了把额头,松了好长一口气。
“多谢神使,在下这就告、告辞。”小厮快步离开了祭祀场。
“咋这么急躁,真是扰人。”神婆碎碎念着,哈欠一声继续休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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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撞击把棉铃摇醒,她意识朦胧,身体蜷曲着,只觉自己呼吸艰难、无力动弹,晶核空虚、五脏绞痛,灵魂都像被剥离了出去。
耳边有此起彼伏的嘈杂人声。
“那个让你,这件归我。”
“我用这两袋萝卜换你一只鸡怎样?”
“去去,老子不吃素。”
……
“这箱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吱呀声像是穿过了脑髓,箱盖开启,随后光芒透入,鲜活的气息喷涌着冲击着棉铃的五感,也自行缓慢汇入棉铃体内空虚的晶核。
这是……她七百年都未再体会过的暗黑气息。
五脏的剧痛消弭,棉铃缓缓睁开了眼,如同荷花绽放露出娇嫩的莲蓬,碧翠的颜色吸引了看客的注意。
灰蓝的天际下,一群形态各异的人站在杂乱无章的各类物事中,仿佛在商讨那些东西的归属。
棉铃面前的几人则用古怪的目光注视着她,一个道:“凡界之人如此慌不择路,连活小孩儿都献上了?”
另一个道:“在凡人眼中,魔族可不就是吃人的怪物么。”
又一个道:“呵,你还不明白,下界那群家伙是将上一任魔尊误当仙神,否则又怎会如此尽心供奉。”
“所以……这贡品能吃么?”
最后一人打量着箱中的小棉铃,发出灵魂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