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演习（二）
几颗稀疏的星子点缀天空，忽明忽暗，某个瞬间江月栖感到了一种肃杀的悲壮感。她想起来了，他们现在身处的这片郊区，确实是曾经某个重大战役的作战地。
已经有方队根据教官的指令去突击铁路那边的“敌军”，枪声和喊杀声穿过来，没过几分钟便有成群的学生“阵亡”被教官带去看台，结束自己短暂的军演一天。
这边还没有听到教官下命令，江月栖扣着扳机的手微微颤抖，因为已经有方队开始交战，整个训练场弥漫的烟气更浓，带着夏天灼人的暑气和呛鼻的硝烟味，让人有些眩晕。
突然梁怡下令，整个沟壕里枪声与火炮声震耳欲聋。俞星绎带着一部分人侧翼包抄，江月栖留在沟壕里，心里只有一个目标——瞄准、射击。
大家都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军训学生，前几天还在为军姿不标准被教官训斥而烦恼，这两天就突然进入军事演练状态，都没太过当做一回事，觉得军事演练还能真的按照部队的标准吗？不过又是明德中学特色教育的一环，形式大于内容，不用太过当真。
这两天的高强度的训练就像突然拧紧发条，今天大家窝在沟壕里本该一声不吭、严肃观察“敌方”动静的时候，有人聊天吃东西，甚至直接起身去上厕所，被教官当场带走灭了定位器，然后被提前送回学校。
不久前的“开战”，对方一群新入伍的新兵面对一群高一新生的军训生，毫无放水的意思，就像薛教官训前说的：无论哪一方不认真对待，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敌军”来势汹汹，还配有更加先进的武器装备，到了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刺鼻入肺腑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不断有同伴身上的定位器响起，离开沟壕。
那是一种真实的视觉和听觉的冲击。俞星绎带去近距离阻击“敌方”过河的队伍快要招架不住，江月栖这边负责为俞星绎队伍掩防的队伍也收到命令立刻支援。
只剩下三分之一人数的留守方队端着枪冲向河道，子弹打完了就拼刺刀肉搏，面对训练有素的新兵，他们这些毫无章法挥舞着刺刀的军训学生毫无招架之力，几乎不能伤到“敌人”分毫。
“靠！毒气弹！居然还有毒气弹！”有人惊呼出声，定位器上的生命进度条正在急剧减少。
“敌方”部队纷纷戴上了防毒面具，这一上午没有出现过的紫色烟雾炸起。
敌方已经顺利渡过河道，另一边狙击铁路的目标也失败。梁怡一声令下，命令剩余部队撤退进入一块军事掩护区，上午的军事演练以“敌方”抢占到我方的军事守备区结束。
食堂里人声沸腾，压抑了一上午的同学纷纷在吃午饭的短暂间隙散发自己的怒气。
“这就是降维打击嘛，他们又有坦克又有火箭筒，连毒气弹都有，我们呢，就那又重射程又短的□□，还经常哑火！用手榴弹去跟坦克干，这不是欺负人吗？”
“教官部到底要干嘛啊，还不如练军姿。”
“到底是我们军事演练，还是那群新兵军事演练啊？我们就是陪练的吧？”
“这一上午下来我们也没剩几个了，看台那里都快坐满了，看他们搬出毒气弹的时候我都气死了……”
“还有教官，明明该防守的时候偏要进攻，还有那个铁路有什么好占的非要占……后勤方队都不知道在干嘛，完全散掉了，前线部队都补充不了枪支弹药，我看后勤补给要负很大责任！”
后勤运输方队的同学正憋着口气，还被早早“阵亡”在看台观战的同学指点江山，一拍筷子：“你们就知道纸上谈兵，你们能耐，那怎么没几分钟就死了？还指责教官，铁路那里不进攻的话，敌方两线夹击，我们退得更快！”
大家吵得激烈，没有注意到教官已经进了食堂在另一张桌上吃饭。
钟云碰了碰江月栖的手肘，有些茫然：“咱们下午要怎么办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能“活”到现在，李西雨和南淇在毒气战里生命值告罄离开了场地，她跟着俞星绎、江月栖还有斯以辰这些训练大佬们撤退，莫名其妙就活到了现在。脑子被一上午的枪炮声震得还是嗡嗡的，飓风一般吃完饭，还没缓过神来。
“听教官安排。”河道、铁路……以及这片郊区，让江月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撑着下巴思索，下意识地把碗里刚刚特意打得酱汁鸡腿夹进旁边安静吃饭的俞星绎碗里，察觉到饭桌上诡异的沉默，连钟云都张大了嘴巴。
江月栖反应过来，看向俞星绎盘里那块鸡腿，登时脸烧起来：“我、我就是请你吃鸡腿……你看你上午跑来跑去要多补充点能量……”
这该死的肌肉记忆，在江月栖还在满脑子思忖着找个合适的时间送出自己的鸡腿要不干脆别送了自己吃了的时候，手自己动手了！
她好想狠狠抽一下自己的右手，因为她想起来俞星绎是有洁癖的，只是她是他的例外，就淡忘了一些细节，可是现在她不是他的例外啊！这几天攒的那点好感度不会又没了吧！
“我……”
“嗯。”
俞星绎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抬头。
江月栖埋头吃饭，觉得心跳好快。偏偏李西雨还要拱火，眼睛一眯，露出惯有的狐狸般的狡黠，轻呵一声：“江月栖，你的未婚夫还在学生会忙，你就不准备给他带份饭？”
江月栖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驳：“什么……嗝……未婚……嗝……夫！你别乱说！”
她猛地拍了拍自己胸口给自己顺气，怎么这个时候打嗝！偷偷看了眼俞星绎，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心情有些微妙。
李西雨微微笑着：“你不会忘了吧，你和斯以辰有婚约。”
俞星绎诚然是个不错的人，但斯以辰和李西雨算是发小情谊，虽然斯以辰这种表面温和如水实则冷淡如冰的人也许不把谁当作什么交心的朋友。交心？他们这个圈子可没有交心，多的是代替上一辈的利益交往。
李西雨对江月栖有种微妙的心理，江月栖也许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恋爱脑放弃“顾圣婴”杯的选拔，落荒而逃。否则难以解释才气过人的江月栖突然就做出一些让她费解的举动。
钟云第一次听到“婚约”这个词，燃起了兴趣：“真的有婚约吗？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吗？这是封建余孽，月栖，我们要反抗，不听她的！”余光瞟了眼安静吃饭的班长，怎么没反应啊！
很显然钟云和李西雨磕的不是同一对cp。
“那是因为江月栖和斯以辰有特殊的一段缘分，有多特殊呢，你让江月栖自己告诉你吧，总之，是天作之合的那种缘分。”
江月栖急了：“你别……嗝……乱说！其实也没什么缘分……嗝……”
偷了偷看了眼俞星绎，他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吃完了饭端着盘子离开了。
江月栖愣了一会，低着头看着盘子里西红柿，心中淡淡失落。
“也没有什么缘分……”她无力地向钟云解释，她不想把自己最深的伤口讲给别人听，可是了解内情的李西雨却随意地将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让她接受别人的审视。
这真是他们这些人……一贯的傲慢。也许这些她最不想谈论的事情在他们嘴里早就像笑话一样谈论过——那家跳梁小丑一样的江家人，妄图走上他们的阶层。
从食堂出来之后，钟云见气氛不对先行离开，江月栖和李西雨一起回宿舍，路过一栋爬满绿色爬山虎的苏式建筑时候，嘈杂的人声远去，江月栖对李西雨说：“你这样很没分寸感。”
李西雨耸耸肩：“我只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你，你们家的命脉掌握在斯家手里，如果你们不能承受这样的后果，就不要做让斯家难堪的事。”
江月栖冷笑了声：“不过是玩笑一样的婚约，也就你这么当真。”
“那你以为斯家为什么会帮你家？你才是最天真的那一个。”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家承受不住给斯家难堪的后果，”李西雨眯了眯眼睛，“你要做你自己的选择，但是你似乎并没有积极地去争取，江月栖，你这样像只鸵鸟一样，恐怕哪样的后果都承受不住。”
江月栖气笑了，冷冷地看着李西雨：“你还真是，高高在上啊。有什么资格指点我的人生？”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李西雨耸耸肩，“下不为例。”
短暂的争吵消散在空气里，苏式图书馆外墙上大片的绿茵带来清凉，俞星绎靠在躺椅上，膝上平放着一本刚在图书馆借的《群魔》，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在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亮，书页翻过，发出轻轻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