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故人
江月栖回过头，忽然看到前方站着的那个交警有些眼熟……好像是上次那个交警。
交警也认出了她，点头示意。
江月栖突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刘队？！”
车流重新开始流动，江月栖震惊不已，刘队竟然在安市当交警？
那是不是意味着俞星绎也快到了？
江月栖捂住心脏的位置，手微微颤抖。
唐兰在说着这个学期的功课补习计划，钢琴课从四小时减到一小时，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补课，吃完了晚饭就送她过去……
“妈，我要跳级！”
饭桌上的气愤有些压抑。
江月栖态度坚决：“我直接参加初三年级的第一次月考，如果我考到年级前十就跳级读初三，参加中考，我要读明德中学。”
“初二刚开始学物理，初三开始还要学化学，你初一的功课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去考到初三的年级前十？你上个学期考了倒数你不知道吗？”
“那是以前，这段时间我已经把所有的功课都补上了。”江月栖郑重道，“妈，一个月的时间就好。我想和斯以辰一起读明德中学。”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好好学习将来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来，不要想着嫁进斯家走捷径，我们跟他们不一样。”
江月栖眼巴巴地看向江良，把江良拉过来做盟友。
“就让月月试试看嘛，反正也不亏，没考到前十也能多学点知识，考到了不是更好，说明月月有读初三的能力，就算中考没考好，再读一遍初三也可以啊，也能考更好的。”
唐兰沉默片刻：“那好，你考到年级前十，就让你跳级。”
“那我要报明德中学。”
唐兰放下筷子：“不行，明德中学不适合你。”
江月栖吃完饭就回到房间学习，很快外面就起了争执。
“别天天给她灌输什么嫁入豪门的想法，自己没本事就让女儿走歪路！”
“不靠斯家你现在能安心守在家里？是，就你本事大，你在家里待久了你不知道赚钱难！”
“我辞了工作还不是因为你？你把月月弄丢了都不知道！我当时都快升主任了……至于……至于现在这样吗！”
“天天待在研究所里不着家，你要是早点辞职月月就不至于被丢！我不要赚钱？你那点工资能值几个钱？你不想跟斯家来往，你是清高，我那时候生意刚有点起色忙得脚不着地还要照顾月月，你要是好好尽一个妻子的本分我们用不着到处找月月，也不至于认识斯家，不是你自己作出来？”
……
房间内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争吵，江月栖不听也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也许是——后悔生下了她。如果可能，她希望永远都不会有亲耳听到的那一天。
江月栖靠在窗户上，任凭汹涌的风吹得窗帘和墙上的海报翻飞，一场大雨，就要下了。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江月栖全身心投入到学习学习当中，最后半年直接回家窝在房间里面自习，唯一一件让她有些分心的事是楚灿。
她想起来了为什么觉得楚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了，她曾经在办公室加班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来电，过了半分钟对方没有说话就挂了，江月栖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打错电话，直到第二天警察找上了她询问，才知道流行偶像团体的一个成员昨天跳楼自杀了，而他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她。
初中同学群里讨论起这个当红明星，江月栖才想起来好像是曾经的同桌，他们之间话并不多，初二转学了，再无联系。
他就叫……楚灿。
她曾经陷入过自责，如果自己多说几句话是不是楚灿就不会做出那个决定了？她甚至寻求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
没过多久爆出楚灿遭受公司高层性|侵，股价暴跌的新闻，讨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那时楚灿想对她说什么呢？江月栖永远也无从知晓了。
时间风起云涌，曾经红极一时的偶像也被淡忘，连同江月栖在内。
想起来这件事是在初中的秋季运动会上。她已经转去了初三，楚灿是她唯一保持联系的朋友。她在操场没有看到楚灿人，去教室找他的时候，发现他被王超他们关在教室里换衣服。
一人按住楚灿，一人扒去他的校服强迫他穿上裙子，一人在旁边举着手机拍照。
江月栖第一次感受到冲昏头脑的愤怒，抓了把椅子砸过去，和几个男生扭打到一起。和俞星绎在一起之后就经常被他拉着去练散打，专业水平差远了，但也能和这三个男生打得……两败俱伤。
去他妈的有人打你的时候不能还手，否则就以互殴论处。
江月栖抢过手机报警自首。
“你干什么！你信不信我把这个发到网上去。”
“那你就是在犯罪！”
有学生发现后叫了老师，然后是警察、各方家长，除了楚灿外地务工的父母，只有奶奶过来。
大人们在争吵，江月栖坐在医务室里，楚灿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边。
“你是担心视频吗？”
楚灿紧抿着唇不说话，身体微微颤抖。手机已经交给了警察，无论怎么处理，事情都不得不处理了。
“你不应该怕它，那种东西凭什么能威胁你呢？那是证据，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什么也不用怕，做错的是他们，他们应该受到惩罚。”
凭什么，凭什么有些人总妄想着拿这种东西来威胁女性、威胁弱者。明明是自己犯罪的证据，还洋洋得意、恬不知耻地当成艺术品欣赏。江月栖紧闭了闭眼深呼吸，握紧了拳，那些屈辱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来又流去。
那又怎样，这些人她每一次碰到都要露出她的獠牙，将他们咬得遍体鳞伤。该挺直腰板的从来不是腌臜。
“可是，你呢？”楚灿局促地站着，满脸歉疚，“你不是要考明德中学吗？他们、他们说要让你记过……”
冷静下来的江月栖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如果最终真的记过、去不了明德中学，大不了多花点时间追俞星绎。
想到江良对让她嫁进斯家的执著，江月栖觉得最终还是能去明德中学。
“没事，就算记过我也不怕，我一点也不在乎。”
江月栖站起来，对楚灿笑了起来，咧得嘴有点痛，嘶了一声，然后轻轻抱了抱楚灿：“别怕，我是你的朋友，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也许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但是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解决好吗？”
她抱住楚灿，像是抱住曾经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和那个孤立无援地站在世贸大厦楼顶的瘦峭青年。
楚灿呆愣地点点头。
“悄悄告诉你个秘密，”江月栖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以后会成为一个超级大明星，我是你的第一号粉丝，你要记住。如果有坏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能开公司捧你，我有钱。”
楚灿眨了眨眼睛困惑不解：“什么大明星？什么公司？”
“你不是喜欢唱歌跳舞吗？你不想跳给大家看吗？跳吧。不要听那些蠢货说什么娘里娘气，像个女孩子。怎么了，我就是女孩子呀，你觉得像我不好吗？我们只有生理性别的分别，至于社会性别都是别人塑造的，不是天生的！你想成为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你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就好比你可以喜欢洋娃娃，我也可以喜欢机器人，没有什么是谁的特属。如果有人说我假小子，那只能说明我不符合他们给我塑造的样子，可是我干嘛要听他们的，又不给我发工资。”
江月栖夸张的动作终于让楚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江月栖在想是不是要解释一下什么是社会性别，要不然楚灿听不懂那不是白输出感情了吗？楚灿就轻声说：“我明白的。谢谢你。”
有人咳嗽一声，江月栖看过去，刘钺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鼓起掌来：“小朋友很厉害嘛，说得真不错。”
刘队！
江月栖惊喜地看见刘队站在那里，这一次刘队终于不做死神而是预示着重逢的信使了。相比于多年后散发着凌厉气场、如冷剑一般的警官，此时的刘队更像是一汪清泉，温和又略显稚嫩的青年。
“大放厥词”被另一个熟悉的成年人目睹了，江月栖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小朋友们，走吧，已经调解好了。”
……
那天江月栖被父母带回家里，校门口刘钺拉开警车，江月栖跑过去，“刘队，如果我遇到危险可以找你求助吗？”
“当然可以。”
“那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吗？”江月栖把本子递过去。
刘钺挑挑眉，还是在本子上写下了一串数字，还给江月栖，有些疑惑：“你为什么叫我刘队？”
“当然是因为……你一个人就是一支队伍？”江月栖抱着本子跑开。
当天晚上江良敲门进房间，在江月栖旁边坐着，隔了好一会没有说话。江月栖终于放下笔：“爸，你想说什么。”
江良叹口气：“月月，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学校里的事我可以替你摆平，但是这件事要是被斯家知道了，会对你有意见的，斯母对你本来就不太满意。比赛的内选视频是不公开的，他们只是以为你没选上，不知道你没考……”
江月栖知道江良要说什么，无非是在斯母面前弹钢琴讨斯母喜欢。“爸，我弹不了钢琴了。”
我已经快十年没有碰过钢琴了。
“怎么会弹不了？爸爸知道你不喜欢比赛，你在家人面前弹弹就可以了，斯母是钢琴家，最喜欢弹钢琴的女孩子。”
墨水在纸上晕开，江月栖低着头看着那一摊墨水。
“多跟斯以辰走动，你不是挺喜欢他吗？他放假回来的时候多找找他，你们从小一块学钢琴，他学习又好，你不是想去明德中学吗？跳级就刚好跟他同级，到时候多好相处，你们两个是天注定的缘分，当初我找到你们多不容易啊，这是帮爸爸也是帮自己……”
重来一次，江月栖可以和同学打架，可以逃课，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以勇敢地帮助别人，可以大声怼人，面对不喜欢的要求可以拒绝……可以做到很多青春时代做不到的事，唯独面对同一个问题时她仍然无法反驳、无言以对——
你欠我们的。
能被时光冲淡至遗忘的事，当时光的长河逆流而上到达原点的时候，终究还是清晰地伫立在那里，无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