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钢琴
楚灿最终还是被父母带去了另一个城市,江月栖也逐渐在家里自习。期间江良给江月栖买了个手机,江月栖和楚灿经常能够联系。
一年后,中考结束。
江月栖顺利考进了明德中学,不过她离家求学的梦想还是落空了。原是想去明德中学后就在学校住,放假再回家,但是母亲坚持陪读,最后夫妻两决定在南市买一套房,房间布局和安市的差不多,也有一个小阳台,已经种满了花草。只是离学校不算近,所幸有公交能直达,不过这不是唐兰担心的问题,她会每天接送女儿上下学。
夫妻两当做惊喜告诉江月栖的时候,她愣在原地,扯了扯嘴角:“哈哈,好开心啊。”
八月末的南市十分闷热,只有到了晚上,江风吹拂才能带来一丝舒爽,江月栖闷坐在房间里,她的衣橱里有很多精致华丽的小裙子,唐兰买的,江良买的,满满当当塞满了一整个柜子。
但无论是曾经的少女时代的江月栖还是现在的江月栖都对这些漂亮的小裙子提不起兴趣,小时候是自卑不敢穿着去学校,怕被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后来是……穿着漂亮的小礼服就意味着想商品一样被爸爸带着去斯家。
“月月,好没有啊?我们要早点过去,不能迟到啊。”江良在外面敲了敲门,有些不耐。
唐兰半月前去了远方的姥姥家,江良应酬经常晚上不回家,江月栖好几次早晨把定位手表放在家里,去找俞爷爷,在唐兰打电话到定位手表之前回到家。
俞兆延对这个突然出现帮自己提书、捡不小心落在地上的橘子、推自行车爬坡的十分尊老爱幼的小姑娘有些疑惑:自己看起来有这么步履蹒跚吗?前几天还和邻居老张爬山,被老张抱怨走得太快。
看到江月栖就会想到那个还在异国的孙子,给孙子办好了明德中学的入学手续,孙子也快回国了。
想到这里俞兆延看江月栖的眼光就更加慈爱了,听这小姑娘说也要在明德中学上高一,说不定还能跟孙子做同学。
江月栖在俞爷爷这里混了个脸熟,没有贸然问他俞星绎的行踪,不过是徒增爷爷对她的怀疑。
搬到南市的两个月是江月栖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想着开学就能见到俞星绎,每天都是哼着歌整理房间的。只是快乐不能长久,斯以辰的生日到了。
“好了。”江月栖认命地穿上小皮鞋,理了理裙摆,带上随手包的礼物出门。
江良满意点头:“我女儿真俊。”
—
斯家别墅坐落在眉山半山腰上,南市富人区,她前世老板方池他爹在这里也有房产,跟着方池回来过几次,那时已经对在同一片区的斯家内心没什么波澜了。如果江月栖记得没错,斯家大概是在江良唐兰夫妻两离婚后不久,就不再对江良提供帮助了,那时她已经去京市上大学,他们的情况也就抛诸脑后了。
她隐约知道江良生意上赔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等她再次回到安市时,江良已经生了儿子,一家三口住在她曾经生活的空间里,没了斯家的帮助又还了一笔债,生意不怎么做了,生活比以前拮据了不小。
那时江月栖才知道,原来江良最在意的事情不是生意场上的挫败,而是拥有一个儿子。很长一段时间江良在她心中都是把她救出地狱的英雄,那个辗转全国各地、在偏僻的小山村找到她、抱着她和斯以辰跑出去、被村民搭打伤了腿、至今脚还有些微跛的男人,在那一刻化为云雾,消散在昏暗的路灯下。
那天她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望见了阳台上抱着孩子哄睡的年轻女人,江月栖听到电话另一头的江良正在炒菜,问她什么时候到,饭快做好了。
自她记事起,很少看见江良进厨房,原来他不是不会,他只是不愿意罢了。
那是江月栖第一次开始放下对母亲的怨念,困在牢笼里的不只是她。
江月栖说临时加班回不来了,便转身离开。新年的烟火乍然响起,照亮一整片天空。
她再也没有回过安市。
斯家花园的角落里,江良去找斯父聊天,江月栖不愿意去,拿了杯柠檬汽水就躲在水箱后面数鱼,思绪莫名飘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她记得那时候很饿,踌躇着要不要去海底捞,突然撞到一个人的背,那人很高,转身看她,有些惊讶,然后给她递了一包纸巾,“需要帮助吗?”
她才发现她哭了。
江月栖接过纸巾:“没、没事,谢谢你。”
一辆车驶来,应该是接他的车。江月栖正要接着走,那个男人从车里拿出一盒绑着彩带的巧克力递给她,明显是收到的新年的礼物。
“新年快乐。”
那辆车很快离开,江月栖抱着一大盒巧克力咯吱咯吱地走在雪地上,找了一处木椅坐下,把巧克力吃完了。
真是……甜得腻了。
那个男人的面容……原来那么早就见过俞星绎了啊,原来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吗?
“月栖,好久不见。”
江月栖听到背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僵住,听到心脏在胸腔快速地跳动,她刚才许了个愿,神听到她的祈祷了吗?
她攥紧手中的杯子,缓缓转身,闪烁的彩灯让光线像水波一样氤氲开来,又缓缓聚拢,不是他。
少年穿着剪裁得体的制服,身形修长,俞星绎身高186,江月栖仰了仰头,斯以辰大概……183?眼前的少年和成年的斯以辰相比,多了些少年人的青涩与稚气。
斯以辰刚从明德中学回来没多久,学生会正在筹备开学典礼和军训事宜,回来得晚些,应付了那些叔叔伯伯已经有些疲惫了,斯母让自己来找江月栖。
“好久不见,斯以辰。”
斯以辰挑挑眉,江月栖直呼她全名倒是很少听见,大多数时候都是怯怯地叫“以辰哥哥”。他见惯了别人对他各种示好,不难知道江月栖的心思,无可避免地就会想到那个时常在父母面前暗示两人婚事的江良,他感激江良,江良想要多少钱斯家都可以给,但是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的方式,而父亲是怎么想的,他却捉摸不透。
学生会的事情和刚刚江良的恭维,让他内心有些烦躁,表面却还是带着温和如水的微笑,不论多疲倦厌烦,得体地应对各种事,是他常年的训练。
两人都心不在焉地走进别墅里,斯以辰看出了江月栖的迟疑,转而带她去书房,江月栖很是感激,天知道她有多不喜欢这种场合,她已经碰到好几个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问钢琴比赛的事情,当然这些人对她的恭维不过是因为她和斯以辰那段特殊的缘分,在外人眼里可能是斯家的准儿媳。
她不像斯以辰,对这种虚假的关心早已习以为常,她只想逃离,所以躲在水箱后面发呆。天知道她能躲在书房里躲过那些人探究的目光有多感激。
江月栖想起来自己是带着礼物过来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隐约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准备的礼物好像比这大一点?
斯以辰接过礼物,见江月栖殷殷望着自己的眼神太真切,会错了意,打开礼盒:“我很喜……”
一个香薰蜡烛。
“……欢。”斯以辰笑着说。
想起来了!在原本的时空里,江月栖送的是一本精心挑选的钢琴曲谱……那个时候江月栖毕竟还在暗恋斯以辰中。
但是这次她完全忘了,甚至时间太赶随手拿了个东西装进去,香薰蜡烛就有点、有点敷衍了。
江月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我最喜欢的橘子味的香薰蜡烛,可以……助眠,你看你黑眼圈也蛮重的。”
“……”
斯以辰也从抽屉里拿出给江月栖的礼物,其实这个生日会一开始是为了庆祝找回了两家孩子。
斯以辰离开后,江月栖打开礼盒,一个八音盒。
很好,这已经是她收到斯以辰的第六个八音盒了,一年送洋娃娃一年送八音盒,再过两年这一套洋娃娃和八音盒都要收齐了。她曾经还有一段时间沉浸在斯以辰对自己也有好感里,认为这是属于斯以辰的浪漫……浪漫个鬼!斯以辰纯属就是为了省事!
她严重怀疑斯以辰有一个放礼物的柜子,专门存放准备给别人的礼物,贴上名字、家族标签,需要送礼物的时候就从抽屉里随手拿一个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十分讨“不明真相”的人的喜欢。
就是一点也不符合他钢琴艺术家的浪漫人设。
江月栖趴在书桌上,摆弄着八音盒,看着旋转木马在灯光的映照下,在素雅的墙壁上投射出影子。
“江月栖,你爸爸在找你。”
门口站着一个女生,有些探究地看着她,像是要确认什么事。
江月栖收起八音盒,终于要走了吗?
她跟着女生走出书房,后知后觉地感觉那个女生有些眼熟,好像在钢琴训练营见过面。她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走到了大厅,看到了聚光灯下那架华丽的钢琴,所有的宾客都聚集在大厅里,舞会还没开始,江月栖意识到那架钢琴可能是为她准备的,她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女生,女生歪了歪头笑得有些狡黠。
斯母走过来和江月栖寒暄,江月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月月,你不是说想给夫人弹《海浪》吗?”
她听到江良的声音。
她为了敷衍江良,并没有说实话,如果江良对她稍稍关心一点,就会发现她在钢琴班里自习,没有练琴。《海浪》是斯夫人二十年前的成名曲,难度很高,江良时常督促着她学,也就是前几天晚上,江良问她学得怎么样时,她当时心不在焉地想着俞星绎,就点了点头:“学了。”
她已经猜到了江良对斯家人说了什么,夸下了怎样的海口。
她从来没有到过学《海浪》那个阶段。
在国内选拔赛登上演奏台阶梯时半路跑开,花费了她所有的勇气,如今她又要花费多大的勇气逃跑呢?
“我、我……”她攥紧裙角,指甲刺得生疼。
不是因为丢人,而是因为要再一次放弃钢琴,唯一真诚以对她的钢琴,倾听她所有心事的钢琴啊。
“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做了一首曲子,就是为了今天弹给您听,刚才还在书房和月栖对谱子,母亲想听听吗?”
江月栖默默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个优雅贵气的少年走向属于自己的聚光灯,斯父邀请斯母,人们随着琴声起舞,忘了这个小插曲。
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江月栖转身往外走,看到刚才找她的女生用气声说:“你、又、逃、了。”
江月栖猛地看向她,她却像狐狸一样窜进流动的人群里,找不到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