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入宫
马车从恒王府向皇宫疾行,速度快得顾不上和受到惊吓的路人百姓道歉。
姬千秋握紧母亲的手,虽默默无言,却给予彼此温度。
“姐姐不会有事的。”她说,“那些大臣怕是蓄谋已久,就等姐姐做错事。”
“哪怕琰儿真的有错,黑也能给她扭白,别当姬家男人们是吃素的。”独孤玥恢复冷静,“丞相与恒王都是自己人,再不济,用北鸾长公主的身份压过去,他们也不敢说话。”
“除非那些老朽木想再多与一国交战。”
“娘,隔墙有耳。”
“傅弈养出来的人就如此不可靠?”独孤玥冷声道,“你且说说,哪个新婚没几日的丈夫出门打仗,连封家书都不写的?如此想来,他倒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了。”
“女儿只是怕娘越说越气,急坏了身子。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许是再无多几分精力打点罢,不妨事。”又说,“若连这三分信任都不肯给,又何谈未来了。”
“你这妮子,谈吐作风倒是成熟许多。”
母女两说话的功夫,马车已来到宫门前,却被侍卫拦下:“皇宫出了事,请留步。”
侍卫虽因昨夜之事换了一批,却仍旧不肯随意放人,近来是多事之秋:太子暴毙、皇后入狱、南武进攻……
再出什么岔子,可不是掉人头如此轻松的事了。
姬千秋掀开帘子,神情冷漠:“连我都要查吗?”
侍卫长突然得见她的容颜,惊得心跳停顿几拍,多看了一眼豪华的马车才跪在地上:“奴万万不敢有为难王妃的意思,只、只是丞相确实传来口谕,近日不能再随意放人出入皇宫。”
“恐怕我并不在其中。”
“这……”侍卫长惶恐不安,拿不定主意。
姬千秋无意间抬眼一看,便看见那挂在楼墙上尸首分离的男人们,头颅被寒风吹得摇摆,知道这便是大臣们滋事的导火索。
她心里叹了口气,按照他们这样的阻拦姿态,姐姐不生气才奇怪了,但是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处死那些人。
姐姐虽然高傲,却不会是一个喜好杀戮、仗着帝宠为非作歹的妖妃。
“退下罢,我无意为难你。”姬千秋淡淡道,“若之后丞相怪罪,你便让他来恒王府找我,有事我担着。”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侍卫长也只得退让。
谁不知道姬贵妃已独占陛下宠爱八九年,说她在后宫只手遮天呼风唤雨都不为过,更何况……姬家血统高贵,势力盘根错节,倔得紧了到头来受罚的还是他们。
“恭送王妃。”
马车再次启程,快马加鞭驶入皇宫。
姬千秋放下帘子,扭头看母亲。
“姐姐昨夜许是处死了守门的禁军们,还下令把他们挂在城墙示众。”
“若我没记错,禁军统领是兵部尚书的侄子,琰儿不但杀了不留个全尸,还让大臣们上朝时都看了个精光。”独孤玥笑了笑,“难怪那些老叟急了,对他们而言,琰儿一个后妃不能出宫,更不能随意杀死男人。”
“但依我对姐姐的了解,她不是如此暴虐之人。”
独孤玥微微颔首:“哪怕是为了姬家,琰儿也不会如此轻易树敌、落下把柄。”
马车路过议事殿,黑压压的一群臣子正聚集在阶梯下,姬千秋透过帘子,一眼便看见站在旁边的父兄们。
“停。”
马车宽敞豪华,两边挂着“恒”字灯笼,不难猜出里面坐着的是何人。汗血宝马嘶鸣两声停下,身着朝服的大臣们纷纷噤声,扭头望来。
定安候与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快步靠近。
“父亲、哥哥。”姬千秋轻轻掀开帘子。
“琰儿竟敢偷溜出宫,真真是不要命了。”定安候压低声音斥责。
“陛下允了的,你们都不知道?”
“这……”他顿了顿,“多少双眼睛盯着姬家、馋着那贵妃位置,她也实在是不谨慎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姐姐杀了那样多禁军,这事确实是她做错了。”定安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女儿,“罢了,都是一家人,势必要保住琰儿。”
独孤玥靠近窗边:“我去姮娥宫陪琰儿,你们留在此处,见机行事。”
两个哥哥连忙行礼:“见过母亲。”
“恰巧你们回来了,借此机会试试谁是自己人。”
“不过随他们闹,翻不出风浪。”三哥姬谦意味深长地说,“姐姐的位置确实是该变了。”
他们互相交换过眼神,点点头,马车复又向深宫驶去。
姬千秋整理好衣裙,在大宦官的带领下急匆匆向皇帝寝宫走去,而母亲独自前往姮娥宫陪伴姐姐。
也好,给她们独处的机会。
“近来陛下的身子愈来愈差,等会儿王妃说话做事万万要多加谨慎。”皇宫里最有权势的宦官跟在姬千秋身后,轻声叮嘱。
“多谢中贵。”
“王妃,老奴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中贵不必与我多礼,请讲。”
宦官又贴近了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老奴伺候陛下数十年,虽不敢揣测圣意,但也能说自己懂一些陛下心事。”
“陛下虽然面上不显,可老奴看得出来,四皇子才是陛下心中的皇储。”
姬千秋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
这话往重了说,是摄政。
“碍于那位娘娘来路不明的身份,陛下不好越过先后的家族、越过那立嫡立长的规矩。”
“中贵不担心隔墙有耳?”
“就算有,也皆是老奴的人,请王妃放心,一只蜻蜓都飞不出这卧龙宫。”宦官愈加压低嗓音,“王妃身体里流着祥瑞高贵之血,更不提姬家数百年的血脉根基,如今大皇子已然仙逝,皇储之位非四皇子莫属。”
“这后宫,自然是王妃的囊中之物了。”
“中贵有话不妨直说。”
宦官哽咽一瞬,强压情绪说:“四皇子从未远离陛下身边,如今远赴边疆领兵打仗,可刀剑无眼,陛下如何能不担心?”
“万岁爷的身子本就靠珍药吊着,这几日旧疾加心病,更是……唉。”
姬千秋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上一世的事,却又听宦官说:“老奴说这些话是豁出命也要冒犯王妃了——”
“若等会儿万岁爷说了这事,只求王妃不要推让才好。”
她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越过宽敞长廊,忽然看到前头的人,只得停下脚步。
“老奴见过丞相、见过世子。”宦官行了礼,“王妃,老奴先进殿内候着。”
姬千秋走到莫敖身前,屈膝行礼:“千秋见过丞相,丞相万福金安。”
“这孩子,前几年还是个见人就要抱着走的小姑娘,如今当了王妃,连声伯伯都不愿意叫了?”莫敖温柔地说,“快快起身,不必如此见外。”
“千秋不敢。”
“全天下人都没你敢。”莫敖调笑几句,看了眼身旁的儿子,“今日入宫可是为了琰儿?”
“是。”
“伯伯如何会让人伤害挚友的爱女。”莫敖安慰道,“昨夜之事这孽子告诉我了,放心,伯伯会处理好这件事。”
莫凌霜告诉丞相?
连绑架猥亵她之事也说了?
“不必担心,伯伯这便去平息那些大臣。”
“千秋谢过伯伯。”她又要行礼,被莫敖扶住胳膊,当即有些尴尬。
她已为人妻,又是皇帝的儿媳妇,在皇宫中和其他男人肢体接触极为不妥。
莫敖拍了拍她的背,似乎只是长辈安抚小辈一般,先行离开了,长廊里安静无声,只剩两人。
姬千秋也往前走,却被身边男人扣住手腕,惊得她用力挣扎甩开:“莫世子尽会动手动脚,怕是一点贵族礼仪都抛之脑后了。”
“怎么,父亲碰得你,我就碰不得?”
“请世子谨言慎行!”
莫凌霜冷笑一声,用力把少女拉到胸前,低头凑近。
“放手!”姬千秋咬着牙说,“这是在陛下的寝宫里,你不要脸,我却要命。”
“怕宫婢们说闲话?恒王妃光天化日之下勾引丞相之子。”莫凌霜笑了笑,“放下你高贵的身段罢,这儿没别人。”
皇天在上,她第一次对傅扶疏母子之外的人起了杀心。
“昨夜是你亲口对姐姐说的,再不敢对我有非分之想。”她低声说,“莫凌霜,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你竟出尔反尔。”
“看来你也不比傅扶疏那无能之辈厉害几分。”
莫凌霜噎住,心里又甜又酸。
甜的是她确实不再恋慕傅扶疏;酸的是……
“你果真爱上那废物皇子了?”莫凌霜捏着她手腕,压低的声音里却压不住疯狂,“你如何看得上他?”
“我真后悔没赶在他之前向陛下求娶你,我就晚了一步。”
“就那一步……”
姬千秋运起内力,再一次毫不留恋地甩开男人的手:“莫凌霜,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哪怕你先傅弈百步,我也不会嫁与你。”
“就因为我并非皇室血统,对吗?”
“不是。”
男人的眼中氤氲受伤与绝望,她没有停下,反而面露真挚:“若是撇开你对我做的那些腌臜事,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哥哥。与二哥三哥不同,你是一位安静、温柔、很能察觉我情绪的哥哥。”
“但只是哥哥,我对你没有欲情,更不会生出白头偕老的憧憬。”
四妹妹第一次对他吐露出心里话,却并非想象中的甜美;他终于看见了心上人残忍的模样,却仍想做最后的挣扎。
莫凌霜眼神狂乱,在她耳边喘着粗气说:“我可以保住姬贵妃,只要你低头,不、只要你愿意改嫁与我。”
“你可以不爱我,一辈子晾着我。”
“如若姐姐需要你的胁迫来保,姬家也到此为止了。”姬千秋忍着厌烦,轻声说,“你只看着一朵花,却错过了为你而盛开的其余花朵。若你肯浇灌,何不为那些真正值得你留恋的花朵驻足?”
“我只要你。”
“莫要辜负她。”
她?
莫凌雪冷冰冰地说:“我不可能爱上她,四妹妹,你明白吗?”
“她与你相处的时日更久,与我也有七八分相似,如若你倾慕的只是容颜,又为何非我不可?”
男人愣住,力度松懈下来。
不可否认——
他的内心确实有些空落,他想把那颗含苞待放的花芽揉碎,又想一脚踩死。
那样低贱、布满污泥的花,他如何能放下身段驻足欣赏?
姬千秋露出一个淡笑,而后推开他,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