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真正的恩人
冬日近了，姮娥宫里点起暖炉，偶尔传出些微柴火燃烧声。姬琰侧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不管皇宫如何吵闹，她的内心毫无波动。
任凭那群老东西闹，有本事便把她处死，反正在这笼里的日子她早就厌烦了。
听到轻缓的脚步声，姬琰美目一睁，顶到舌根的斥责又兀自吞回去，满面讶异。在外人面前呼风唤雨的贵妃赶紧坐直身子，后又急忙站起身走过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嘴都有些笨了。
还是独孤玥先开口：“琰儿。”
“给母亲请安。”姬琰在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却被独孤玥扶住手臂，她咽了咽口水，被母亲抓着的地方尤为炙热。
“母女之间就不要如此见外罢。”
“是。”
“母亲饿不饿？我让人做点东西端上来。”
“在恒王府用过早膳了。”
母女俩一同入座，或许是多年来都没有携手谈天，忽然如此亲密多少有些尴尬。
姬琰紧张地看了看身旁人，先行道歉：“太后寿辰那日，是我、是女、女儿错了，不该以那样的姿态对母亲说话。”
“……娘有话想与你说。”
“女儿洗耳恭听。”
沉默得久了，姬琰才扭头去看，却看到母亲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么多年来，是娘亏待你了，毁了你的人生。”独孤玥以手掩面，哽咽着说，“娘从未想过你受到的委屈、你独自呆在这深宫里该有多痛，抱歉。”
“母亲这是什么话，如何突然说出这样荒谬的话？”姬琰急急忙忙地站起身，走过去扶住女人的肩膀，“快别哭了，可是想折煞女儿？”
本以为母亲进宫是为了训斥她，不顾姬家在朝中的处境、不顾妹妹的身份与名声，等来的却是母亲的道歉。
落差之大，却并未感到开心。
“女儿可是贵妃，说万人之上呼风唤雨都不为过，陛下也宠爱尊重我，我没有委屈。”姬琰着急的解释，“就算女儿恨全天下的人，都不会怨您。”
“现下您哭得如此惨烈，倒全是女儿的错了。”
“是女儿行事不谨慎，昨夜万万不该出宫令母亲为难，我面壁思过十日。”想了想又说，“或者您说几日便几日，好是不好？”
独孤玥被她逗笑。
“还好没让别人看见，不然可要取笑了，北鸾长公主是个大哭包。”姬琰为母亲擦泪，“几年都未曾好好说过话，一来便哭。”
“好好好，我不哭了。”独孤玥握住大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我来是为了道歉，亦是害怕那些人伤到你。”
“随他们闹，我倒想看看他们能逼到哪一步。”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那些人都摩拳擦掌等着呢。”独孤玥低声说，“如此也好，让谦儿盘查盘查谁是可用之人。至于其他人，未来再与他们算账。”
姬琰微微颔首：“想除掉我的人，无非是打算拥护傅扶疏或者傅阙……太子一死，又要变天了。”
“不说这个了，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可是又要说什么胡话？”
独孤玥看着女儿道：“是娘心大，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生下你那两个弟弟后，又把精力都放在他们身上，再然后你也知道，千秋带着那传说诞生，我如何能不担心呵护？”
“一拖再拖，竟是忽略了你。”她说，“你对娘那样的态度，娘还以为……”
后又不再说了。
“女儿也有错，本把心里话说出来便好了，却自己忍着。”姬琰把过错揽到身上，“忍啊忍的，性格都憋古怪了，也不赖母亲误解。”
“本来母女间也不该有什么隔阂，以后便都不再有了，好不好？”
独孤玥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温柔地说：“好。”
母女俩把话说开后，虽不比和姬千秋亲密，但也确实修复了感情。
“娘问你，昨夜究竟为何出宫？”
“我……”姬琰垂下眼，“做错了事。”
她没有撒谎。
“我下令让暗卫把千秋迷、迷晕，送去丞相府。”
此话一出，独孤玥捂嘴大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后悔了，于是便乞求陛下允许我出宫，我要亲自与千秋道歉。”姬琰跪在母亲脚边，抬头看她，“女儿这样对亲妹妹，简直禽兽不如，求母亲责罚。”
“莫凌霜还是莫敖？”
“自然是莫凌霜，那混账……”姬琰顿了顿，“不是好人，母亲以后别再向着他了，也别再在千秋面前提起。”
“发生了何事？”
姬琰摇摇头，不告诉母亲莫凌霜做的腌臜事。
“是我明里暗里总护着千秋，你有愤恨妒火也是人之常情。”独孤玥叹了口气，“知错能改便是好的，况且也并未酿成大错。”
“母亲，我发誓不再伤害她了。”
“起来罢，我不怪罪你。”
独孤玥俯身扶起大女儿，转而问：“为何杀死那些禁军？”
“兵部尚书的大侄子带头刁难我，一群男人在那儿口吐污言秽语。”姬琰淡淡道，“我就让侍卫把他们都杀了。”
“那倒是他们活该，不过把他们的尸首挂在城墙上让人观看，也难怪那些大臣抓到话柄。”
“您不责怪我？”
“若是娘在，轮不到你处死他们。”独孤玥面露冷色，“羞辱我的女儿，他们也配？”
姬琰开心地笑了，妹妹有的，她也终于失而复得。
“可如今这样，难挡他们串通一气。”
“我不在乎，有本事便杀了我，或是打入冷宫。”
独孤玥想起大女儿曾经的“憧憬”，心里揪成一团，隐隐作痛。
可如今再提，已经于事无补、无法挽回了。
“陛下不会对我动手的，您放心吧。”姬琰完全不着急，“千秋呢？”
“去见陛下了。”
“妹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倒不必担心她会触怒陛下。可近日陛下的身子骨愈加差了，心绪也阴沉。”她有些担心，“我也去罢，刚巧也到了吃药的时辰。”
独孤玥站起身想送大女儿出去，殿门却被宫女推开，宫女脚步急切。
“禀告娘娘，大臣们都跪在卧龙殿的台阶下，说是不处置娘娘便不离开。”
姬琰冷笑一声：“伺候我穿衣，摆驾卧龙殿。”
姬千秋跟随宦官进入内殿，寂静而空旷的宫殿里弥漫着浓烈药草味，氛围阴暗压抑。
“姬家小女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重的呼吸声伴随几声咳嗽，接着便是被褥摩擦的细碎声响。
“是千秋来了吗？快快起身吧。”皇帝在宦官的搀扶下坐起身子，看向跪在龙榻前的少女，“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儿媳妇。”
“千秋惶恐。”
姬千秋没有站起身，只是轻轻抬起头，仍旧垂着眼眸。
皇帝未曾见过她，不过却是听过一些与她有关的传闻，姬琰也偶会提起。
“果真是天人之姿，比琰儿还要美上几分。”
“姐姐德高望重心系苍生，千秋不敢相提并论。”
“昨夜凭着心气杀了那样多禁军，还苍生呢。”男人的声音里含着无奈，“可是为了那顽皮求情？”
姬千秋俯身：“求陛下网开一面，饶了姐姐。”
长久的沉默。
就在她急得在心中思考对策时，却听见皇帝问：“傅弈离开已有月余了，可曾思他念他？”
这问题不仅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破廉耻了，她的眼神透露出慌乱。
“我……”姬千秋沉吟片刻，“自然是思念殿下的。”
却没敢说出傅弈从未联络一事。
皇帝大笑两声，欣喜地说：“前几日傅弈还传回大捷消息，说是胜利在望了。你呀，就好好等着你的夫君凯旋而归罢。”
姬千秋心下一动，却只是跟着微笑：“胆敢进犯东龙，到底只是南武国目光短浅、咎由自取。”
“哈哈哈！说得好！”皇帝又问，“他可有与你说了什么？”
失望多少是有的，却不能表露。
“殿下远在边疆为国而战，不该因儿女之情束手束脚，千秋万分理解。”
听着这话，皇帝终于正眼打量少女，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笑着点点头。
“那孩子心里眼里尽是你，如无联络也无须多心，夫妻夫妻，凭的便是信任二字。”
“陛下所言极是。”
“朕虽是初次见你，却觉得你这孩子讨喜得紧，难怪弈儿惦记多年。”皇帝柔声说，“想要何赏赐便说罢。”
姬千秋抬头看向皇帝，双眼却好似透过他看见别人，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
惦记……多年？
“王妃切勿失了分寸。”宦官在一旁轻声叮嘱。
她回过神，急忙又低下头：“千秋不敢直视龙颜，求陛下责罚。”
“胡言乱语。”皇帝责备道，“还不快快起身，难道是等着朕亲自下榻扶你？”
只得站起身子，忍了又忍却还是说：“千秋斗胆求问，方才陛下那句话的意思。”
“哪一句？”
“千秋与殿下成亲前并未见过面才是。”
“你这妮子，可是被雪花淹了神智？”皇帝低沉的声音里含着宠溺，还有不难察觉的失落，“当年弈儿在大雪中抱着你，一抱便是数个时辰，若不是及时被……”
“……那人发现，朕的爱子便随着你一齐冻死了。”
宦官立刻跪伏在地，浑身颤抖。
大雪？
姬千秋皱起柳眉，眼眸控制不住游离慌乱。
那位救她性命的恩人不是傅扶疏？
上一世恋慕的皇子，根本不是她渴望找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