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夜里十点钟，方志尧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晚上又和几个医疗机构的朋友喝大了，现在方志尧觉得腿打晃，脑袋在飘。
老旧小区，夜里的路灯黑乎乎的，好不容易爬上来，敲门，开门的是儿子，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带着眼镜，看上去对方志尧的晚归习以为常，都不看爸爸一眼，径直回房间写作业了。房子不大，东西又多，看着很拥挤，小女儿在看动画片，妻子正端着一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
“怎么又大晚上洗衣服？不是不让你洗嘛！扔洗衣机得了，自己找罪受！”方志尧冲妻子发火。
“我也不想啊，内衣内裤这么多人的怎么放一起洗？”妻子很委屈。
“身体重要还是洗衣服重要？赶紧躺着去，我可不希望你回头因为干家务瘫痪了，腰不好还逞什么强！方小东，你怎么不帮妈妈干点活？你都11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下田插秧了！”方志尧借着酒气冲儿子的小房间喊。
屋里一点动静没有。
妻子很听话地坐在餐桌边的小板凳上，低声说：“我好多了，今天都没吃止疼药。”
方志尧骂骂咧咧去阳台把衣服晒起来。路过女儿的时候，四岁的小孩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手在嘴里乱掏，还戳，下巴上口水不断。
“脏！把手拿出来，不要放嘴里！”
女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把手拿出来。
方志尧发现小丫头大晚上还光着脚，脚丫直接放在冰冷的瓷砖上。“你的袜子呢？”
女儿眼睛盯着屏幕，嘻嘻笑着指指厨房。方志尧预感不妙，进厨房一找，看见一双脏兮兮的童袜放在吃饭的碗里，碗躺在微波炉里，摸着还热乎乎的。台子上还有给自己留的晚饭——一份香肠炒饭。
方志尧叹口气，将西装扔掉，开始整理乱糟糟的厨房。
夜里，方志尧和妻子并排躺在床上。
妻子说：“你妈来电话了，说老家房子要翻新，不然就成危房了。”
“是吗？确实，上次回去我看墙体都开始剥落了。还说什么了？”
“要钱。”
“那就给吧！也不多。你明天汇去。”
妻子在黑暗中叹口气说：“不多不多，又是两万，你都能猜着了。已经来多少个两万了。两万已经是好大一笔了，家里的柴米油盐，哪样都要钱。小东的补习班下周就最后一次了，老师说效果挺好的，上次考试考80多呢！不再加把劲，前面就白补了。”
“你不要操那么多心，这不我还挣着呢嘛！该交就交。”
“我打算把理疗停了。网上说，多躺躺，倒走，什么小燕飞，都有帮助，就是见效慢点。”
“不要就想着省那点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没点数的。我马上有个大型投标，投中的话奖金差不多有个十几万吧，我猜。到时候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了。不说了，睡觉。”
唐一成和李雨生按时来到会议室，过一会儿财务副总也来了。三个人客套地寒暄。
洪总推门进来，三人立刻站起来。
已经六十多岁的洪总看上去还是有一股英气，大约一米八五以上，身材挺拔，气度不凡。
洪总坐下来，中气十足地笑谈：“老了，动作慢，劳烦各位久等了。马上就是投标的日子了，按照董事会程序，我们今天再过一下。我昨天收到一份邮件，里面有两份标书，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看来下面人的工作也不好做啊！”
李雨生立刻掌握了要点，邹形东一定也把方案发给洪总了。看来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李雨生对这个很犟的下属很头疼。而且听洪总的意思，老头子心知肚明，除非和自己意见向左，不然不会捅到董事会的。按往常的程序，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只是走个程序，再复核一下预算就可以了。
秘书把两份纸质标书发给在场每个人。
李雨生看一看，解释说：“邮件我也看见了。邹形东很用心，怕我们不好抉择，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正好听听大家的想法。不过我还是认为，用我们一向的投标策略比较稳妥，尤其在这种关键时期。当然最终怎么定，还是看董事会的决定，我坚决支持。”
李总的话包含了几层意思，一是这是邹形东的主意，二是我的意见和邹形东的不同，三是我听洪总的。这么一说，不管用哪个标书，李总都没错，反而显得顾全大局。
洪总问：“老唐呢？”
唐一成笑着说：“这个，投标的事情我也不懂，说得不一定对哈！我觉得邹形东这个小伙子还是很有进取心的，审时度势、杀伐果断。当初我们引进来，就是看中人家的专业背景和跨国公司的经验，我们本土公司的优势是药品扎实，但是论市场前瞻性还是有一定局限性的，所以要广纳人才嘛！在符合公司大政方针的前提下，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专业判断。”
唐一成只字不提自己提议邹形东换药品的事，是好是坏推给邹形东。
财务副总一听旁边这两人意见不合啊！于是嗯嗯啊啊应付一圈，既不说哪个方案好，也不提邹形东，只说资金上看没有超支。
“嗯。”洪总思索片刻，说：“我在公司有四十年了。从一毕业就在这里，送走了七八任老板。那时候还不是股份公司，没有董事会一说，工作就是一句话，跟着老板干。不瞒你们说，我那时候也是激情四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燃’，哈哈……胆子大，敢冒险，但凡有一点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后来职位越来越高，职责越来越大，担子越来越重，有些事就不敢做了，开始畏首畏尾了，有点瞻前顾后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我们集团能够在数次风险挑战中屹立不倒的准则。”
“可是，同志们啊！经验是把双刃剑，让你轻车熟路，也让你盲目自信！国家怎么说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我们而言，公司马上成立50年了，半个世纪啊！一个半百的老人多半跟不上时代了，变局近在咫尺啊！”
三个副总表情凝重，纷纷点头。
“我马上退休了，虽然股东们挽留，但是我自己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舞台终究是要让出来的。也许有人认为，退休之前，一切求稳，我不认同。我反倒认为终于可以摆脱那些禁闭我的理念、经验，甩掉包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重新审视现在的局面。现在都是国际化研发渠道，精准供应链，带量采购，没有点科技创新，单纯的搞销售压力是非常大的。”
洪总并不看李雨生，意味深长地说：“这仅仅是一次投标而已，一年这样规模的投标少说也有三五次吧！不要小瞧长尾效应，其他小规模的投标，加起来也是巨量，而且覆盖面会大大增加。虽然邹形东没有走常规程序，但是他的意见和详细的论证我基本是认同的。我看这次就投几个新产品吧，你们看如何？”
李雨生抢先说：“洪总真是高瞻远瞩，比我们考虑的都要周全，你一说，我很惭愧啊！格局还需要再大，魄力还需要再强！我完全赞成。后面我会全力支持，争取拿下。”
不出意外，其他两位也纷纷说好。
李雨生散会后就匆匆往邹形东办公室走去，一进门便笑容满面地说：“洪总对投标新产品的方案很满意，这样，你再整理一下，可以直接投了。我就不必再看了，我完全信任你，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
邹形东一上午都在踌躇，几次看表，对董事会最终的结论实在没有把握。现在看来进行得很顺利。但心里还是升起一丝不安，李总果真这么乐意接受这个结果吗？
邹形东面露歉色地说：“李总，您看……真是不好意思。”
李总一挥手：“不要有思想负担，敢想敢干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我很开明的，我要多向你学习啊！”
“不敢不敢……”邹形东连连摆手。
大楼的天台上，李雨生和方志尧站在一起抽烟，这是公司烟枪们的秘密基地，当年还是小经理的时候隔三差五几个人凑一块，借讨论方案的名义吞云吐雾。
“李总，再来一支！”方志尧又捏出一只，想给李雨生点上。
“不了，不了，难得散散心。现在工作忙，好久不来了，每次来感觉景色居然都不一样。”
方志尧嘿嘿笑了：“那是心境不同，看见的也不同。”
“哟！思想境界与日俱增嘛！修禅了？嗯，你是得好好修炼一下，不然钻钱眼儿里出不来了。”
“哎哟，又来打趣我。我们小老百姓挣点钱容易吗？风里来雨里去，头发也没了，胃也喝穿孔了，老婆孩子也丢下不管了，人生就剩这么点回报了，你还说贪。唉！”
李总哈哈大笑，拍一把方志尧的胳膊说：“辛苦辛苦。只是……”李总淡淡一笑。
“只是什么？”
“你这么多年对公司的付出有目共睹，作用也是以一敌百。现在邹形东的势头很猛啊！我是担心你前功尽弃。”
“担心什么！不要担心，有这担心的时间，我不如拿两个单子下来，真枪实弹地跟他干！”
李雨生最佩服方志尧这一点，不论什么情况，一说起干业务，自带小马达似的能量满满，这人虽然智商一般，情商和逆商却很了得，遇到困难往往能自渡难关。
方志尧也明白李雨生的心思，他害怕唐一成和邹形东搞到一起，对付起来就难了。而且听李总转述今天洪总的意思，洪总还挺器重邹形东，这就更难办了。
方志尧眼珠一转，问：“要不……把这单搞黄了？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雨生眼睛一瞪：“那怎么行？你不要胡来！拿下这个单子对公司至关重要，我不会为了个人利益牺牲公司的利益，我不是唐一成。你小子别想一出是一出啊！”
方志尧多精啊，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才不想把这事搅黄，否则到手的奖金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