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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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堂内的三角圣徽下，博诺瓦坐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圣像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机械玩偶。

    这机械玩偶的式样颇有旧日纪元的后现代风格，由金属的零件拼成，背后交织着若有若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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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面前的空气骤然一阵扭曲。头戴黑色皇冠、身着同色的盔甲与披风，手持镶嵌宝石的权杖的黑皇帝自虚空而来。

    三角圣徽似乎在一瞬间闪烁出濛濛微光，然而无论是遵循着灵性直觉扭曲了距离与空间的秩序阴影，还是面无表情如同真正的人偶，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知识导师，都无暇注意到这个变化。

    身材高大，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神色平静地起身行礼：“伟大的黑皇帝陛下，请允许我的不敬。您不请自来，造访万机之神的圣地，这是否是一种对我主权威的挑衅？”

    有着与年轻男子同色的栗色长发与湛蓝色眼睛的神明闻言流露出似乎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无法置信中混杂着失落与委屈的情绪。

    “博诺瓦，我亲爱的孩子。”祂叹息般地询问，“难道作为一位父亲，我不能在思念自己一百多年未见的最年幼的小儿子时，亲自登门拜访一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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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蒂斯的夏天总是炎热，灼热的风吹得花园里的植物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树上的蝉鸣连绵不绝，很是聒噪。

    “博诺瓦。”

    少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博诺瓦将注意力从面前外形拼装成功大半的人形战斗玩偶移开。他的姐姐蔚蓝的眼睛此时亮晶晶的，散发着喜悦的光。

    “爸爸要回来了！”

    她难掩雀跃，几乎是蹦蹦跳跳走到他身前。然后半蹲下来，好奇地伸出手指碰了碰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微微发烫的金属部件。

    “博诺瓦，你是要拼装一只乌龟吗？”她笑着摸了摸小弟弟柔软的头发。

    “……是玩偶。”对方语气平淡，毫无年幼孩童的活泼地回应道。

    贝尔纳黛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这位家中的幼子一生下来便是天生的序列五的星象师，能够引发种种奇异的现象。他安静又乖巧，很早便学会了说话写字，能够长时间抱着厚厚的讲述物理学与机械工程的专业书籍聚精会神地阅读。

    作为母亲的玛蒂尔达为自己的孩子健康结实地成长、对神灵的虔诚与对教义的理解而感到相当欣慰。夏尔也为自己的弟弟小小年纪便显露出卓越的天赋，未来或许会成为教会中的高层而十分自豪。

    但是贝尔纳黛却希望……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够更任性一些，去发展自己的爱好。孩子气地贪玩、赖床，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与兄弟姐妹吵吵闹闹一番后又重归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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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塞尔古斯塔夫从大海上回到了特里尔，回到了自己的家。他看见已经长成美丽而落落大方的少女的贝尔纳黛牵着手中依旧还紧紧地握着那形状颇具后现代特色的机械人偶的博诺瓦走出庭院，玛蒂尔达含笑着向姐弟二人招手，而夏尔则站在他身后，好奇地询问着海上的奇闻异事。

    “父亲，我已向主汇报了您的归来。”他听见自己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儿子抬起头，语调平板，如同无心无情的炼金生物，“听闻您在海外传播文明、启蒙愚昧，弘扬了万机之神的荣光。主为您的虔诚所打动，希望您明天能够去往圣堂，在众人的见证下接受祂的册封。”

    年轻的上校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脊背发寒，只觉得那面貌与自己颇有几分肖像的幼童的眼中隐隐有齿轮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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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作为一位父亲，我不能在思念自己一百多年未见的最年幼的小儿子时，亲自登门拜访一番吗？”

    博诺瓦的视线飘上窗外的天空，不知在看向那里。

    “您并不在意我。”

    祂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您曾经是完美者途径的高序列非凡者，却始终没能想起去实现曾经许下的诺言——不过您现在已经是黑皇帝途径的真神，想必早已淡忘了这件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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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的那一天，父亲神秘兮兮地邀请他进入自己的炼金工房，在一阵眼花缭乱的倒腾后，一张设计复杂的图纸、一叠闪着光芒的金属零件被装进礼盒，教导了他的手中。

    “博诺瓦，”英俊而又意气风发的古斯塔夫上校笑着朝他挤了挤眼睛，“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一场半神层次的工艺制造。怎样，等到你继续向上晋升，也能到达爸爸如今这样的水平。期待不期待？”

    工匠的锻造在这世上绽放光芒、齿轮与转轴的发明推动时代发展，愚昧的黑暗中文明之光初显，非凡的力量改变万事万物运行的规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于神明的垂怜与恩赐。

    父亲的脑中冒出奇思妙想，文学的巨著与种种创造发明开创了崭新的时代，至今所获得的荣耀与胜利，使得他的事迹足以在浩瀚如海的文明发展史上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都是由于伟大的万机之神的庇佑与偏爱，父亲他为何不因此而喜极而泣赞美神灵的伟力，而是偏执地认定这一切都是凭借自身的聪慧与灵感呢？

    神灵是仁慈的，只要运用正确的仪式魔法向祂祈求，便能得到自己所需的一切知识。凡夫俗子的灵光一现与浩如烟海、照亮了漫长黑暗的文明之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内心大惑不解，但是那时的博诺瓦望着百忙之中抽出整整一天陪伴过生日的孩子的父亲，只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那么，博诺瓦。我们做一个约定吧。”似乎是因他当下的反应而大受鼓舞，父亲蔚蓝色的眼睛一瞬间明亮了起来，让人联想到雨后晴朗的天空。他伸出小拇指，微微弯曲起关节，“——等到我下一次出海归来，如果你能够成功组装出这款战斗人偶……不，只要你能够使得它初具人形，我就教导你如何制作真正的‘高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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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将近两百年不再拥有通识者的记忆力，连早已不在人世的妻子与长子夏尔的面庞在脑海中都变得模糊不清的黑皇帝感到一阵心虚。

    对于这位最终与祂分道扬镳，选择离开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追随着失势的蒸汽与机械之神远赴陌生国度的次子，黑皇帝的心里的情感虽然也有着冷漠、失望、痛恨，但却又暗暗地关心着祂的动向。

    现今，长女贝尔纳黛因厌恶祂为开疆扩土以及成神仪式的准备造成的杀戮与血腥，不顾祂的再三挽留去往了遥远的大海。只是偶尔会献祭来几封信，用词简略而又公事公办地叙述自己近来的境况。

    玛蒂尔达年轻时便因畏惧源自底层规则的混乱与疯狂而放弃了晋升，她死在一个寂静的黄昏，安详而坦然地迎来作为一位寻常的低序列非凡者的生命的终点。身旁围绕着或是小声啜泣，或是沉默不语的丈夫与孩子。夏尔在非凡道路上并无天赋，成为序列五后便驻足不前，最终寿终正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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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立辉煌的伟业，登临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至高神座，成为了真正永垂不朽的秩序阴影。虽然掌握力量与权势，享受万民赞颂敬畏的滋味妙不可言，但偶尔，端坐在星界神国中的黑铁王座上，黑皇帝的心中也会闪过一丝寂寥。

    罗塞尔古斯塔夫的心底冒出一个荒诞可笑的年头：如果当初，野心勃勃的通识者半神并未与太阳定下以成为知识二家的序列之上为最终目的的契约，以扮演“知识皇帝”为由推行那一道道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政令。也没有和黄昏隐士会的首领达成合作，以未来与这位操纵时代潮流的空想家站在相同的立场，参与进全知全能五途径与诡秘三途径的争斗为代价，冒险跳转能够扭曲规则的黑皇帝挣脱契约的约束。那么他是否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因心中的茫然与空虚而近乎于落荒而逃地扭曲了距离与空间，使得这道“黑皇帝”的投影霎那间镜花水月般破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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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诺瓦望向那一道秩序的阴影消散的方向，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机械玩偶。

    祂如今已经能够用这样的战斗人偶荡平一座全副武装的北大陆城市，却依旧不知道父亲曾经心心念念的“高达”的设想，究竟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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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将一缕意识附于教堂内闪烁过稍纵即逝的幻影般的濛濛微光的三角圣徽上的不善言辞的完美者，依旧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