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21
要是主——要是父亲还活着就好了……
只是偶尔，伊卡洛丝的脑海里也会无法控制地浮现出诸如此类的软弱的想法。
22
作为天生的序列三，不完整的神话生物，伊卡洛丝自尚且还蜷缩在温暖的水中时，便已开始记事。
她透过跃动的、半透明的悬挂在半空中的血肉之茧懵懵懂懂望向外面的景色。金色的太阳高悬天空，赤红的炎火永不熄灭。
身穿燃烧着火焰的盔甲，气质高傲而矜持的青年会从光与焰交织的海洋中踏出，垂落地面散发邪异血光的利剑摩擦出一连串飞溅的蓝色硫火。
而落后祂身后的两三步，白袍罩体，虚幻羽翼逐渐消散隐没的光之天使谨小慎微地跟随着祂，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看四周的风景。
“……？……”
伊卡洛丝感到好奇，她游到血肉之茧的边缘，紧贴着半透明的屏障。她想要发出点声音引起这两个陌生存在的注意，却只是吐出一串串泡泡。
23
此后的漫长时光中，初生意识的、尚且还未发育完全的半个神话生物的大部分记忆里便只有金黄的光芒与赤色的焰流交织的景象。除却偶尔会忽然出现，然后战战兢兢汇报着什么的仿佛由纯粹光芒组成的天使，便只有那位似乎总是一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模样的青年有时会瞥一眼这悬挂在半空中的血肉之茧，仿佛在观察、确认着什么似的。
血脉上的相连让伊卡洛丝下意识地对祂产生了亲近与不知从何而起的好感。她时常贴在温热的、宛如活物般颤动的血肉的屏障上，凝望着金黄与赤红交界处的地平线，眼巴巴地期待着对方的身影出现。
24
终于，有一天，她在睡梦中感到一阵灼热。包裹着她的水流被血肉之茧所吸收，干燥的空气倒灌进来。
半个神话生物对于这忽如其来的变化大为恐慌和吃惊，她挣扎起来，眼里汇聚起厚重的水雾，即将要爆发出一阵哭声。
25
那一团悬在半空的血肉骤然间分崩离析，融入了地上忽然出现的潮水般的阴影。伊卡洛丝被一双手怀抱着，四周温暖如同光照，平定着她的慌乱，鼓舞着她的勇气。
一道轻声细气、柔和而漠然的声音响起。伊卡洛丝在当时并未理解语言的含义，但却记住了音节的变幻。
“我的孩子伊卡洛丝，交由你来教导。”唯我独尊、残忍而冷酷的真神命令祂此时因被托以重任而激动，因知晓自己所侍奉的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而强烈地恐慌与畏惧而几乎瘫倒在地的天使，“她将继续擢升，成为我的剑，我的矛。成为我降临在地上的容器，成为我在人世间的代行者。”
那位逐日者颤颤巍巍接过这正活跃地转动着橘红色的眼睛四处看东看西，手脚也动来动去的小小的婴孩，顺从地低下头颅。
26
“赞美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愿敌人在您的火焰下消融，信徒在您的光辉中得到平静。”
新神无动于衷地看了祂一眼，转过身：“与其花费心思钻研些花里胡俏又不切实际的奉承话，不如多做些正事。”
话虽这么说，但祂离开时脚步却轻快了许多。逐日者松了口气，望向伊卡洛丝的眼神竟有些惋惜与怜悯。
“可爱的孩子……”
27
虽然在第四纪时常被拎出来与冥皇萨林格尔的直系子嗣——“死亡执政官”阿兹克艾格斯做相同类比，但伊卡洛丝始终认为，至少自己的童年至青少年时期，绝对比对方幸福不少。
外表是温和朴素的白袍修女的逐日者天使派虔诚的教士为她开蒙。等到她年纪稍长，又为她安排了古代语言、音律鉴赏、教典研习、神术指导等各个方面的课程。在遥远的童年时代，那些对寻常人而言繁重而枯燥的课业内容难不倒天生体内便包含了从序列九的“歌颂者”到序列三的“正义导师”的非凡特性的伊卡洛丝，她汲取着知识，也无意识地扮演消化着各个序列所对应的名称。
28
上完课后已是夕阳将落，绯月与繁星初显的黄昏。年幼的伊卡洛丝拉着那位白袍修女的衣角，拖长了软绵绵的声音，央求着对方能够再多陪自己一会儿，说一说那些埋藏在历史长河中的隐秘故事。
“您是从久远的第二纪元活到现在的天使，一定见多识广。父亲是歌颂者途径顶端的真神，声音又是如此的轻柔好听，祂唱起歌来一定也相当动人心弦……我，我期待什么时候也能倾听父亲给予信徒的赐福。您过去有过这样的荣幸吗？”
“我主只会在战场上歌唱灾厄与灭亡的诗篇，向敌人降下毁灭的光雨。”逐日者看向那双茫然又天真的橘红色的眼睛正一眨一眨地望着自己，祂叹了口气，“尊敬的伊卡洛丝殿下，您当熟背教典。主是照明驱暗之神，祂无有仁慈，是神圣之光，也是堕落深渊。祂的赐福只在鲜血与杀戮开幕，以痛苦与死亡结局的战争之前降下，鼓舞着我们的战士走向毁灭的终末，死后的灵魂去往那火焰永不熄灭的神国。”
那时候的伊卡洛丝对此半懂不懂。她只是倚靠在这位个性柔和的天使身侧，一心盼望着自己能够成长到获取参与神前会议的资格，见到自己的父亲。
29
后来，伊卡洛丝晋升为序列二的逐日者，祂看到到尸骸成山的战场，看到了在带来畸变与堕落的光辉下摇摇晃晃重新站立的死去的躯壳如潮般涌向亡魂与灵界生物组成的大军。
祂发觉死后的灵魂永存光辉灿烂的神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妄言，而曾经满怀憧憬地崇拜过的父亲却的确如圣典所描述的那般，如同并未带来温暖与生机，而是带来灾厄与毁灭的太阳一般灼烧熔化着自己前进道路上的一切的恶神。
曾经对发生在眼前的骇人听闻的行径恐惧得肝胆欲裂，曾经想要逃之夭夭却无能为力，曾经对自己作为复活后手的命运感到绝望透顶，曾经为高位者彻底陨落而自己终于摆脱了身为神明的傀儡的命运发自内心地欣喜若狂。
而如今，在无止境的追杀中漂泊不定，依旧计划着直到末日来临的旅行与探索的伊卡洛丝，只是在感受到淡淡的怅然的同时如释重负。
30
背叛了将其当做复活后手的父亲；背叛了祂曾经想要投靠，却又在感受到来自序列之上的威胁时毫不犹豫逃命的真实造物主；拒绝了想要重建教会的加入各方组织的前教会成员的私下的联络。
祂选择了自身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