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美人图
不止婳珠,屋内所有人都被“沈婳音”激射金钗的狠戾吓得呆住了。特别是二姑娘那声凄厉的嚎叫,直瘆得人腿上发软。
洺溪和几个小婢女心有余悸地交换了一番眼神,上次一脚踹断苦湘绿樱的事迹她们都还没忘呢。
这个音姑娘平时闷声不响,却不定时爆发危险动作,跟她走得近简直伴主如伴虎。这般想着,她们都同情地望向月麟。
说起来,好像紫芙姐姐最近都不怎么跟在音姑娘身边了,是不是看出这差事难做,才叫月麟来做?月麟好可怜,资历浅,就这样被推到前面遭罪。
沈大郎愤然挡在床前,挡住“沈婳音”看向婳珠的寒凉视线,“怎么,还想继续吓她吗!”
杨姨娘把吓得僵硬的婳珠紧紧搂在怀里,冲沈大郎的背影怒道:“别吵了,闹够了没有?都下去,让你妹妹安静一会儿!”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沈大郎的身体,钉在“沈婳音”的身上。
一退出东次间,沈大郎立马拦住“沈婳音”,压低了声音狠狠地问:“珠珠这个名字到底藏何玄机?为什么你每次提起,婳珠都不对劲?”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楚欢求之不得的信息。
原来“珠珠”是个人名。
对了,沈二姑娘自己不恰恰名“珠”吗?
方才婳珠大叫着“珠珠”时,投向自己的眼神分明是惊惧求饶。吓得屁滚尿流的战俘楚欢见得多了,对这种神情了如指掌。按照语境来说,这一声“珠珠”应当是在唤阿音才对,其中的逻辑有问题。
楚欢面上却没显出什么,只淡淡地道:“这些事你该去问她,你的好妹妹定然对你知无不言。”
“你——”
沈大郎气结,但面对着楚欢的气定神闲,竟不敢硬刚下去。
毕竟,若“她”方才那一钗是用来杀人的,必定已经得手了。
沈婳音是个狠人,沈大郎从头一天就亲自领教过了。
东次间里传来少女的嘤嘤哭声,大约是婳珠被吓得狠了,在杨姨娘的安哄下终于哭了出来。
沈大郎急急地要进屋宽慰,转身前指着“沈婳音”的鼻尖,“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
凉凉地望着沈大郎愤然离去的背影,沈婳音倏地一晃。
换回来得如此突然,沈婳音原本正在昭王府的宽敞后院里晒太阳,一睁眼就身在幽凉室内了。
熏香的味道甜得腻人,不是岫玉馆还能是哪儿?
祖宗怎么跑到岫玉馆来了,他不是最厌香气吗?
咦,这低低的啜泣声难道是婳珠?
沈婳音一头雾水,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往里迈。
月麟连忙拉住她,耳语道:“姑娘就别再进去了,还嫌不够热闹吗?姑娘拿金钗插进床柱的那一下,奴都吓死了!今日把二姑娘吓成这样,杨姨娘指不定怎么记恨呢,更要想着法子把姑娘扫地出门了!”
沈婳音:“……”
信息量有点大,她需要静一静。
……所以,婳珠哭是被昭王那祖宗吓得?而被吓到,是因为昭王把金钗插进了床柱?
沈婳音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确少了点什么。
月麟注意到沈婳音的动作,悄声道:“姑娘还是别惦记那支钗了,回头二姑娘肯定叫人给扔掉,咱们还是快走吧!”
……所以,祖宗替她损失了一支金钗。
虽说她素来不在意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但祖宗糟蹋东西的方式未免太匪夷所思,连一向好性子的月麟都这般焦虑,可见祖宗当时的行为有多么过火。
早知道就不该给他行针,让他一日日躺下去,就知道什么叫分寸了!
-
昭王府。
楚欢扑通一下重重跌在了地上,五体投地。
这一下摔得结实,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在他视线的斜上方,一个粗绳编织的吊床犹在晃悠。看画面,应该是岁月静好的悠闲模样,可惜摔得实在猝不及防。
吊床这种东西在京城见得少,是打大南边传过来的新玩意儿,楚欢忘了是谁送了他一个,居然被阿音找出来玩。
瑞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四哥回来了吗?”
对上楚欢那冷锐的眼神,瑞王确定了,“哦呵呵呵……果然是四哥啊。早跟四哥说过,多练练轻功,阿音姑娘躺在吊床上都能四平八稳的,怎么四哥一来就栽下去了呢?”
楚欢横了他一眼,默默掸去身上的土。
让你冷不防穿越过来,你能控制得了自己的身体?
肯定是瑞王做主把这陈年吊床给翻了出来,估计是想在阿音面前显摆轻功。楚子孝就这毛病,见着感兴趣的姑娘就想开屏,这回犯毛病居然犯到阿音跟前了。
这苗头不好。
很不好。
楚欢扳过瑞王的肩膀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正色道:“阿音不是你能打主意的那种姑娘,她是我昭王府的客。”
“四哥!”瑞王登时甩开楚欢,涨得脸红脖子粗,“干嘛说得这般露骨难听!我是那种见花就采的人吗?”
“不是吗?”
“我、我只是想讨好一下她而已!”瑞王一把撩起遮着剑疤的头发给楚欢看,“我的脸!我的后半辈子都交托在她手里了!讨好一下都不行吗?”
“你的后半辈子?”
楚欢直接气笑了,这话不比方才的更加露骨?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瑞王也气到舌头打结,索性不想再争辩了。
楚欢也懒得同他再辩,“总之警告过你了。”
“切——”
楚欢叫下人立即把吊床解了,这种玩物挂在昭王府里看着违和,而后兀自回房接着批公文去了。
阿音的医术果然颇有成效,早上互穿前还没缓过来,这会儿却已能行动如常了。
笔墨纸砚早就备着了,似有似无的墨香自四方的歙砚里氤氲而出,与紫檀特有的木气染在一起,颇有几分清心寡欲的出尘之感。
房间的主人也仿佛是静止的,提着笔,半晌未曾落下。
半晌,楚欢轻叹一声,将笔放回笔搁,叫下人收起了案卷。
下人从来只见自家殿下气定神闲之态,从没有如此心浮气躁的时候,不由偷偷打量了楚欢一眼才退下。
楚欢以手支额,烦心地阖上眸子,默默复盘起在镇北侯府的见闻。
镇北侯府里的人都太反常了,阿音身边只跟着明显稚嫩的月麟,而不是紫芙;沈二姑娘身为侯门贵女,居然容不下一个区区养女,甚至频频流露出几丝惧怕;还有那个沈敬慈,瞧着倒不像脑子有病,为何视温柔和气的阿音为洪水猛兽?
沈侯家的事,没有一点长在常理上。
“四哥,想什么呢?”
楚欢睁眼,就见瑞王乐呵呵迈进门来,手中拿着一卷画轴,仿佛没有方才的不愉快。
“四哥四哥,兄弟新得了一幅美人图,本想邀四哥共赏,这才专程过来。结果发现在这儿的是阿音姑娘,图就不好拿出来了,这才找出吊床哄她开心嘛。”
“嘶……”楚欢觉着自己这弟弟是越来越招人心烦了,“是什么让你认为本王爱看美人图?”
“不是一般的美人图,是当年——”
瑞王突然止住话音,挥苍蝇似的挥手叫仆从们赶紧退出去,这才神秘兮兮地道:“是当年圣人没纳成的那位。”
楚欢果然一顿,搁下笔,目露诧异。
那是在二十五年前,当今凉帝还是燕云王的时候,十分爱慕洛京城那位最耀眼的世家女郎,可惜彼时内宅已有一妻一妾,无法再娶那位心爱的女子为正室,便想以重金作补偿纳女郎入府为妾。
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混沌岁月里,人心惶惶,多少旧朝的贵族女郎只能偷偷嫁作商人妇,也比卷进政治风云里落得家破人亡要强些。能嫁与如日中天的燕云王为妾,已是多少女郎做梦都求不到的好结局了。
结果那女郎却说,大王日后是要改朝换代、荣登大宝之人,她不愿一生锁在深宫,硬是推拒了。
“四哥,你说当年郑六娘多有眼光,那么早就预见到圣人会开国登基!”
瑞王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说得唾沫横飞。
“可惜啊,她最终选择了沈侯,跟着沈侯去了北疆,结果年纪轻轻就葬身在那里了,连尸骨都没能找回来。”
也不知是该叹美人有眼光还是没眼光。
惊艳过乱世的美人香消玉殒,留给洛京城的吉光片羽不多,瑞王最好收集美人图,也只偶得了唯一一幅郑六娘的肖像,赶紧抖出来跟四哥分享。
在京城长大的这一代少年郎谁没听过郑六娘的传说?他们无福得见这位名满旧京的佳人,佳人活在传说里,只能是越传越美、越传越神。
楚欢听五弟讲起前朝旧事,也不免好奇当年父亲苦恋的女子究竟何样风姿——比之母妃如何,比之嫡母皇后娘娘又如何?
瑞王吊足了楚欢的胃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画卷展开。
图画只是白描而已,并未以细腻的工笔色彩相配,想来只是匆匆作得,没能照着美人的模样细细描摹,但看得出作画者极尽用心,颇在美人的五官上下功夫,以白描之形竟画得美人栩栩如生。
楚欢一看之下,瞳孔骤缩,豁然起身,一把扯过画卷按在紫檀案上仔细打量。
“怎、怎么了?”瑞王被楚欢的反应唬得一怔。
“不可能……绝不可能……”
楚欢喃喃自语,满脸的惊愕竟毫不遮掩。
这画保存得好,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并非新作,画上的美人怎么也有二十多岁了。
当年乱,许多富贵人家的女儿都不急着嫁,怕万一嫁过去,夫家出了事还要受牵连,不如把女儿在身边多养几年。
据说圣人初见郑六娘的时候,她已近二十,几乎过了最佳嫁龄,却正是五官和身姿渐渐长开的年纪,退去了懵懂少女的羞涩和稚嫩,就像盛开的海棠,素净里染着一丁点艳红。
恰是那一丁点的艳红,叫人欲罢不能,迷得燕云王几乎神魂颠倒。
“到底怎么了?”瑞王努力解读着楚欢表情中的含义,“千万别告诉我你见过郑六娘,圣人与郑六娘相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就连三哥都尚在襁褓之中!”
“你说这是郑六娘?”楚欢指着画上美人的脸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瑞王,好像在怀疑瑞王说谎一样,“你说这女子是美貌冠洛京的郑瑛榕?”
“那还有假?”
瑞王好奇死了,甚至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拧着眉头重新打量起这幅画。
他四哥绝非轻易大惊小怪之人,居然会对着小小一幅美人图变了脸色?
楚欢道:“不,她不是郑瑛榕。”
怎么还指鹿为马呢?瑞王也气乐了,“还能是谁,你说是谁?”
“这是阿音,未来长大的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