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结
即使是夏季，这里的气温也不会太高，迎面而来的风，依然透着刺骨的寒意。
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在顾西西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边防驻地到了。
和五岁之前，有些模糊的记忆不同，这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建的藏式风格的小楼，像是雪山上的格桑花，美丽而又独特。活动中心也翻了新，新的建筑采光充分，温度适宜，里面各种各样的绿植，青碧翠绿，生机盎然。而平整的场地上，正在进行体能训练的战士们，个个大汗淋漓，却又神采奕奕。
早就守在大门口的教导员祁东平，一看到他们的出现，就立即迎了上来，“肖远，怎么走了这么久？”
“我也没办法，顾西西同志的身体太差了。”肖远说完，立刻站直了身体，干净利落地行一个军礼，高声道：“报告教导员，任务已经完成，请指示。”
祁东平脸色一正，回了一个军礼，笑道：“做的不错，领着你们班的人，休息去吧！”
“是，教导员。”肖远大声应道，整队之后，带着他的人有序地离开了。
于是，大门口就只剩下了他和顾西西三人。
“像，真是太像了。”这是祁东平看到顾西西的第一印象。
苏木和江亦初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一抹了然，这个教导员想必和西西的爸爸是战友，还是关系很不错的战友。
“你是——”顾西西看着祁东平，觉得他很是面善，而他的出现，仿佛一个契机，让她心底那些久远而又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你——你是祁叔叔。”
祁东平笑道：“原来西西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祁叔叔喜欢给我买糖吃，喜欢带着我逛营地，喜欢——”顾西西闭了闭眼，语气有些颤抖，“和他们陪着我玩游戏。”
“你居然都记得。”祁东平颇有几分意外，看着苏木和江亦初，语气里透着一丝得意，“你们都不知道，西西小的时候又乖又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整个营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可是啊，她就偏偏喜欢黏着我。为了这个，她爸爸看我很是不顺眼，没少给我下绊子，而她妈妈也没少说她爸爸幼稚。”
“是吗？我不记得了。”顾西西仿佛站不住了似的，微微地晃了一下，身体上的劳累加上心理上的冲击，让她本就羸弱的身子，更加雪上加霜了。
“西西——”注意力一直在顾西西身上的苏木和江亦初，同时伸手扶住了她，两张不同风格的俊颜上，此刻是相同的担忧之色。
祁东平被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吓了一跳，诧异道：“怎么了，西西这是怎么了？”
“哥，怎么办，我还是放不下。”顾西西说完，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没等苏木动手，江亦初就抱起了顾西西，问道：“医务室在哪？”
祁东平这才反应过来，“跟我来。”
谁也没有想到，顾西西十几年后重回边防驻地，第一站居然会是医务室。
苏木站在走廊里，透过打开的窗户，看着病床上的顾西西，和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的江亦初，第一次没了找他麻烦的心情。
或许他就不该同意西西回边防，是姑妈的遗愿也好，是老爷子的遗憾也罢，其实都没有西西的身体重要。
在这里，西西生活了五年，就算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了，这个地方对她来说，依然是幸福和痛苦交织的地方。
他护了她十几年，不想她有一点点的难过，甚至他也曾想过，西西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呗，他总能护着她一辈子。
想着想着，他烦躁地摸了摸口袋，又突然想到，他并不吸烟，于是便叹了口气，讪讪地收回了手。
“接着——”刚从军医办公室里出来的祁东平，看出了苏木在找什么，就顺手扔给了他一盒，然后打趣道：“一看你就是不吸烟的人，能不粘还是别粘了，烟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木点了点头，把烟还给了他，“我是医生，当然知道，祁教导过来，是想问西西的事情。”
“和你们家的人打交道，还真是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祁东平无奈地笑了笑，郑重道：“我问过军医了，西西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小的时候没这么严重。”
苏木微微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了一丝黯然，“说来话长。”
祁东平倚着墙，毫不在意道：“那就慢慢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苏木想了想，觉得和他说说也没什么，毕竟看他对西西的在意，想必和姑妈他们的关系还挺好，说不定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事，反而解了西西的心结。
于是，他看着不远处巍峨的雪山，挑着重点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所以，西西不仅走丢了一天一夜，还摔伤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祁东平强压着怒火，沉声道：“所以，明明现在通了车，你们却非要步行过来，不过是想让西西重走过去路，解了她的心结。”
“是这样没错。”苏木苦笑了一声，“西西的身体，只要照顾好了，长命百岁都没问题，反而是她的心结，我虽然能开导，却还是希望她能够放下。”
祁东平掏出了一根香烟，拿着打火机，点了半天才点着，然后他也没有吸，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烟，眼里泛起了一丝水光，“其实我也不吸烟，高原上的空气稀薄，吸烟等于送命，这盒烟还是上次出差的时候，别人硬塞给我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还真他妈的需要。”
苏木歪了歪头，平静道：“我懂。”
“西西和苏医生长得真像，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祁东平眼里透着一丝迷离，仿佛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只不过她们性子完全不像，一个像风，一个似水。”
“风，看不见也摸不着。”苏木笑了笑，眼里闪过了一丝温和，“可是水，却看得见也摸得着。”
“这样看来，还是像水好。”祁东平熄灭了手上的香烟，怅然道：“其实，为了西西，他在牺牲之前，就已经递交了转岗申请，要调离这里。用他的话说，在这里可以守护祖国，回去了同样也可以守护祖国。”
苏木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立刻意识到，他，指得便是西西的爸爸，他的姑父。
祁东平没有在意苏木的反应，继续道：“他也说过，既然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为何不用，毕竟他既是一个军人，也是一个父亲。转岗之后，即能继续为国效力，又能照顾的西西，何乐而不为呢。”
“西西在这里，可是三天两头的生病？”苏木的话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祁东平笑着摇了摇头，“有你姑妈在，倒也不会三天两头的生病，只不过这里毕竟是高原地区，对西西的影响确实会大一些，这也是他决定离开的主要原因。”
苏木倒也没有猜错的尴尬，只是微微地弯了弯嘴角，眼里闪过了一丝意外，“看来，我姑妈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而我姑父也通透，知道变通两个字怎么写。”
“那是当然，他们夫妻俩，一个是我们部队赫赫有名的小诸葛，一个是军区医院雷厉风行的铁娘子。”祁东平的眼里透着一丝遗憾和悲伤，“你知道吗，外军突袭的那天，是他最后一次巡视边境。因为他说，他想在离开之前，再看看祖国的边境，再看看自己一直守护的地方。只是，不仅他没想到，我们也没想到，他这一去，便彻底留在了那里，留在了他用生命热爱的地方。”
“那我姑妈呢？”这个问题，不仅困扰了顾西西十几年，也是苏木想不通的地方，“她为什么又回来了？还加入了你们部队？”
“你是说苏医生啊，只能说时也命也。”祁东平握紧了右手，手里剩下的那半截香烟，被他捏成了粉末，“那次边境冲突，我们和他们对峙了近三个月。那个时候，我们绝不能谦让，也绝不能后退，毕竟让了退了，就意味着对方会占领这片土地。”
苏木若有所思道：“所以，那段日子，你们这里进入了战时状态，根本就无法往外传递消息，而我姑妈就是收不到任何消息，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才会义无反顾的回来。”
祁东平微微愣了一下，要不是看苏木的年龄，他都以为当时他也在，猜得还真是一点不错，“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苏木笑了笑，“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了。”祁东平一脸的茫然，所以他就说嘛，和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很烦人。
苏木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前，淡淡道：“西西，哥知道你都听见了。”
病床上的顾西西闭着眼，仿佛还在睡着，只有微微颤抖的长睫毛，说明她确实醒着。
江亦初皱了皱眉，“苏木，够了，她不想再听了。”
苏木撇了江亦初一眼，看着顾西西，继续道：“西西，想必你也知道，十几年前的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她回来之后，会看着受伤的战士们，无动于衷吗？”
顾西西缓缓地睁开了眼，哑声道：“哥，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三年都不联系我——们？”
“这个我知道。”祁东平走了两步，来到了窗前，解释道：“一开始，是没顾上，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又害怕了。她说，无论怎样的理由，这是她做的选择，无法改变，也无法弥补。”
顾西西闭了闭眼，一行清泪划过了她的脸颊。
江亦初见状，握紧了她的手，忍不住唤了一声，“西西——”
“哥，我想去看看他们。”顾西西释然地一笑，犹如春日里和煦的微风，透着丝丝暖意。
苏木眸色温和，透着几分骄傲和几分宠溺，应道：“好，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