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洲
天灰蒙蒙的，还刮着冷风，星星点点的雪花洒落下来，透着一丝孤寂和悲凉。
这是一座位于冰峰雪山之下的烈士陵园。
在这里，没有苍松翠柏，也没有繁花似锦，有的只是长眠在冰雪风暴里的战士们，他们和昆仑山脉成为了一体，如同往昔一样，守护着祖国的边境，守护着人民的安宁。
顾西西撑着伞，看着前面领路的祁东平，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抹迟疑，此时此刻她才发现，她好像并没有做好见他们的准备。
走在顾西西身旁的苏木，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不假思索地把手中的花束递给了后面的江亦初，随后换了一下撑伞的手，握住了顾西西微凉的左手，低声道：“西西，哥在呢，哥一直都在呢。”
来自苏木手心的温度，让顾西西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她展颜一笑，轻声道：“哥，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而走在他们身后的江亦初，独自撑着伞，默默地看着怀里的花束，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
或者，他该好好地想一想，怎样才能让顾西西开窍，怎样才能让苏木忙起来。
当然，这些想法顾西西和苏木并不会知道。
顾西西握着哥哥苏木的手，听着雪花簌簌的飘落声，走过一座又一座的烈士陵墓，眼里划过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无数的顾西西。
“到了，就是这里了。”祁东平说着，停下了脚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方手帕，倾身上前了一步，仔细地将墓碑上的雪花擦掉，这才将怀里的花束放在墓碑前，心里有些怅然，又有些欣喜，“兄弟，苏医生，我又来看你们了，这次我还把西西带来了。她长大了，当年那个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温婉可人的大姑娘。你们可以放心了，她虽然没有成为军人，也没有成为医生，可是我却看得出来，她很幸福。”
寒风吹过，却没人觉得冷，反而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暖意，就好像是他们在回应他。
祁东平站直了身子，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然后退到旁边，看向了顾西西，“西西，过来吧，见见你的爸爸妈妈。”
顾西西握紧了苏木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她只是突然有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雪花纷飞，黑色的墓碑上又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模糊了上面的照片和字迹。
苏木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放开了她的手，走到了墓前。
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在苏木松开顾西西的同时，江亦初也跟着走到了墓前。
他们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合了上伞，放到了一边，然后又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方手帕，倾身上前了一步，擦去了墓碑上雪花。
顾西西一动不动地看着墓碑上没有了雪花，看着那两张陌生而又熟悉的笑颜，却发现自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明明她才是他们最亲最近的人，可是为什么她此刻却能如此平静，难道时间真的能够淡忘一切吗？
苏木帮着江亦初把花束放到了墓前，轻声道：“姑妈，姑父，我来看你们了，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我可是还记着你们呢。你们放心，老爷子的身体很好，我和西西来之前，他还和我爸吵了一架；我爸和我妈也很好，除了工作起来六亲不认之外，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有西西，她上大学了，既未从医，也不打算从军，以后就在家里写写画画，反正咱们苏家养的起，我们只希望她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就好。”
祁东平把手放到了苏木的肩膀上，“这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曾说过，不求西西有又大本事，只要她能一生顺遂，喜乐无忧。”
“她一定会的。”苏木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沉声道：“我会护着她，护着她一辈子。”
“还有我。”江亦初眼里闪过了一丝坚定，“顾叔，苏姨，你们好，第一次见面，我是江亦初。西西很好，我向你们保证，我会用生命守护她一辈子。”
苏木深深地看了江亦初一眼，第一次没有反驳他的话，毕竟他的妹妹也值得最好的守护。
祁东平眼里闪过了一丝了然，“不用保证，他们会看到的。”
寒风瑟瑟，卷起了漫天的雪花，犹如在无声无息地说着赞同。
苏木和江亦初站直身子，恭敬地鞠了三个躬，退到了顾西西的身旁，唤了一声，“西西——”
顾西西握紧了手里的伞柄，低声道：“哥，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江亦初和祁东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木，苏木看着她的神色，妥协道：“好，我们在下面等你。”
一阵走动之后，这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雪落的声音。
顾西西缓缓地走上前去，把伞移到了墓碑之上，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石砌的墓碑上，被风雪侵蚀的墓碑，带着丝丝的寒意，轻透掌心。
“我回来了，你们看到了吗？”
顾西西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掉墓碑上的雪花，而后看着上面的两个名字，顾南风和苏辛夷，苦笑了一声，“明明五岁之前的记忆很模糊，连你们的样子，我都记不清了，可是你们的名字，我却依然记得很清楚。”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1”顾西西擦雪的动作，微微地顿了一下，“你们说过的，我是你们的西洲，我们一家永远不会分开，可是为什么要独独丢下我。外公说，你们是爱我的；舅舅舅妈说，你们是爱我的；就连哥哥也说，你们是爱我的。”
顾西西收好手帕，看着照片里那两张被时光遗忘的容颜，扯了扯嘴角，“只是，我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因为你们的不告而别是事实，你们缺席了我五岁之后的人生也是事实。”
寒风凛冽，带着一丝沉重和压抑，仿佛在反驳着什么。
“不过，回到这里之后，知道了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我想我可以放下了。”顾西西展颜一笑，犹如冰雪之中绽放的桃花，美得动人心魄，“爸爸妈妈，你们的西洲回来了。”
雪越下越大，无数的雪花在顾西西的周围飞舞旋转，就好像是他们深沉的爱意。
“你们放心吧，我过得很好，外公一家很疼我，特别是哥哥，从小到大都护着我。还有大伯一家，虽然我和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但是他们会经常寄东西给我。”仿佛想到了什么，顾西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不过爸爸，还有妈妈，我没有什么大的野心，成为不了你们的骄傲，你们会失望吗？”
“他们不会，而且相信我，你一直都是他们的骄傲。”
顾西西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冷冽如雪的声音，她诧异地回过头，就看见了踏着风雪而来的江亦初，“亦初哥哥，你怎么又上来了？”
“雪下大了，我不放心你，就上来看看。”江亦初并没有打算告诉她，自己是乘着苏木和祁东平说话，才趁机上来的。
“你们真是的，我又不是瓷娃娃。”顾西西无奈地笑了笑，而后看着一身雪花的江亦初，问道：“亦初哥哥，你的伞呢？”
“我上来的急，忘拿了。”江亦初说着，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顾西西手中的伞柄，“给我吧，我来打。”
“好——”顾西西应了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接松开了手。
鹅毛般的大雪，伞下依偎的璧人，犹如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透着一丝淡淡的温馨与幸福。
江亦初握了握她冰冷的手，眼里划过了一丝心疼，“还要再待一会儿吗？”
“不了，也该走了，以后又不是来不了了。”顾西西说着，眼尾泛起了一抹红意，其实她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多不可信，毕竟这里是军事重地，并不能随意进出。
江亦初心中一紧，“西西——”
顾西西淡淡地笑了笑，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而江亦初闭了闭眼，也跟着跪了下来。
“亦初哥哥，你——”顾西西有些意外，又有些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江亦初对她好，是因为她哥哥苏木。
江亦初轻笑了一声，“西西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顾西西眼里闪过了一丝茫然，“可是，为什么呢？”
“西西，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为什么的。”
“我不明白。”
“不用明白。”江亦初弯了弯嘴角，柔声道：“西西，喜欢你，是我的选择，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只要接受就好。”
顾西西眼里闪过了一丝茫然，“是这样吗？”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呢。”江亦初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我只是在你爸爸妈妈面前，把你定下来，毕竟抓到手心里，才能安心。
顾西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然而，江亦初没有给她时间思考，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好了，西西，和叔叔阿姨告别，我们该走了。”
顾西西回了神，看着又一次被雪花覆盖的黑色墓碑，清澈的眸子里弥漫上了一层水光。
然后，她和江亦初一起恭恭敬敬地叩拜了三次。
“西西，我们走吧。”江亦初扶着顾西西站起来，安慰地抱了抱她，这才慢慢地向着山下走去。
漫天飞舞的雪花，似玉碎、似羽毛，不多时就覆盖了他们的脚印。
和苏木他们汇合，走到门口之后，顾西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冰峰雪山之下的陵园威严庄重，那十三个烫金大字，在风雪之中依然夺目。
保卫祖国边防的烈士永垂不朽！
雪中的喀喇昆仑山，泛着阵阵寒意，却被开得绚烂的格桑花，硬生生地染上了一抹温暖的色彩，就好像是长眠在这里的英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