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江南九
十二慌张地跑进来:“大人,柳大人来了,正往这边走。”
周道与明悟对视一眼:“你先去书架后暂避一下。”
明悟刚刚闪身避到书架后,柳知府就闯了进来。
“世叔。”
“周大人还知道唤我一声世叔,可是却瞒着我偷偷查我。我现在来了,周大人有什么事情,还是当面问我比较好。”
明悟看不见周道的神情,但能想见两人此刻的脸色应当不好。
“柳大人既然亲自来了,那我就好好与你说说柳张氏的事情,柳张氏在外面私放印子钱,不知柳大人对此事知悉多少呢?”
柳知府语气放软:“世侄,何必如此计较呢,你也该知道这事在大景屡见不鲜啊。平京,还有你从前在西北,应当都是听闻过的,难道就因为我官小,就非要同我过不去吗?”
“柳大人,你应该庆幸我现在是个文官。若是放在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我不会与你在这好好说话,此刻应该是提枪去你府中强要个公道了。至于平京,你怎知我对那里的事情就不闻不问。不是看在你与家父的情分上,现在一封举报信和证据,应当在圣上手里了。”
“是,我知道你这孩子一定还是和我讲几分情面的。你就算不看在我的面上,也看在你胡婶娘的面上,放我这次,我保证回去就和你张婶娘说,不再放款了。”
“柳大人,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我和柳张氏没有关系,她不是我婶娘。你说回去处置,那你准备怎么处置?只是不再放款,那从前放过的款又当如何啊?”
“没还的自然不让他们还了。”
周道冷笑:“柳大人来之前,我还在想,怎么就续弦娶了这位,日日耳旁风把你吹得都糊涂了。可我突然明白,你本就冷漠自私,从前胡婶娘在的时候,会管着你,时时警醒,所以才有了你在湖州,在江南的清流之名。可婶娘走了以后,无人再时刻提点,又有柳张氏与你狼狈为奸,也就有了你如今的转变。哼,柳大人,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把从前得来的印子钱,只留下本金和一成利,其余地全部从前被你们欺骗坑害之人,再上表辞官。要么,我把证据呈给圣上,让圣上来定夺。”
“你非要将我逼死是吗?”
“我逼你?比起你和柳张氏逼死百姓,让他们为了银钱走投无路,跳河自尽一事,这已经很给你面子了。还了你该还的,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做官了,保住你从前的清名,叫你回乡荣养,这对你该是个好选择。”
“周道!”
“一天,明天我会等你的答复。”
待到柳知府摔门而去,明悟从书柜后走出来,见周道还站在原地,伸手替他抚平皱起的眉头。周道叹气,坐回座位上:“他的原配妻子曾救过我父母一命,与我家交好。他明明也是从普通百姓中,吃尽苦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却如此不珍惜自己十几年来攒下的名声,不爱惜羽毛,我不是为他心痛,我是为那从前替他心力憔悴的胡婶娘心痛。”
明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思考片刻推到周道面前,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印子钱,乃是破坏经济的根源之一,是毁人百姓安居乐业的始作俑者,故我朝命令规定不得私放印子钱,一旦查出,便是抄家之祸。从前陛下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可是这些年,对那些被举报的平京官员减轻了刑罚后,旁人对此也不再如当初那般束手束脚了。官家富户们明知此事有违纲法,却依旧屡禁不止,这是为何?一则,诱惑太大,总有人想钻空子;二则,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官官相护的道理,官员包庇,百姓不敢反抗,更是养大了他们的胆子;三则,便是陛下这些年处事作风,想来是伤了许多真正的清派官员和百姓之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件事情如果多次未果,有多少人能保持当初的冲劲去计较得失呢?贪心是人一切罪恶的种子,是万恶之源,人手上没权利的时候,自然可以侃侃而谈,做一个清流雅士,可真当手里有了权力,有多少人能记得当初的抱负呢,能掌控别人生死的时候,是战战兢兢生怕用错了手上的力量,还是肆意妄为无视他人命运,只为自己谋利。那些从微末发迹之人尚且忘记当初自己的窘迫愤恨,一腔热血,更遑论所谓出生高贵之人,有多少视他人为蝼蚁的。”
“悟娘,你有时候真不像深闺女子,也不像长于山林的无知之辈。看得太清楚,想得太明白。”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不过在山外罢了。”
“此话何意?”
当然是因为这都是后来人看历史所感所想,她此时看到这些才有所明了和感悟。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从前在紫云观的时候,与那些普通百姓呆久了,自然会有所得。圣人不是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除人人有所长以外,同一件事情,人之看法各有不同,当皆悉之,再议之。”
周道点头:“言之有理。”
明悟从周道书房走出来,又去看望邵勇一家。孩子们正在院子里玩耍,看见明悟高兴地迎上来。
“姐姐好。”
“姐姐好。”
“你们怎么在门口玩啊,虽说开春,天还冷着呢,小心着凉了。你们爹娘呢?”
“爹跟管家走了,娘在里面呢。”大宝抱着明悟地腿,抬头看着她。
明悟掐了掐大宝肉嘟嘟的脸:“带我进去找你娘。”
邵夫人听见声音已经走出来了:“姑娘怎么来了,是有要事找我吗?”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能帮得上忙的。”
“姑娘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在,怎好再麻烦你。在这不短吃不短喝,也不必担心时时有人上门为难,是这两年来最舒心安定的日子了。”
“再过不久,你们就能回家了。好好谋份差事,或者重新做生意也可以,总之日子会好的。”
“姑娘,有一事我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周大人这次帮了我们,会不会被连累啊。虽然我不懂官场上的规矩,但是平日里也和我家那口子一起谈过生意,树敌太多,在生意人中是讨不到好处的。即便货再好,旁人要联手打压你,终究是自己吃亏。”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在这方面从不肯退让做迂回之法。我会劝他的,多谢提醒。”
“周大人是好官,能来此做巡督,是湖州百姓之幸事。我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为民造福。”
明悟面带忧思:“我也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做他喜欢的事,只要单纯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十二看着去而复返的明悟:“简姑娘有事吗?”
“书房有客人?”
“是,还请姑娘回屋稍等,待客人一走,我就去请姑娘。”
“劳烦了。”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这么问?”
“姑娘回来以后,就望着窗外发呆。”
“周大人从前就算谈事情,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让人把书房给围住。”明悟摇头,“算了,应当是官场上的要事,他谨慎些,也是好事。”
书房中,周道与吕慎相对而立。
“大人,关中并没有姓路的望族,但是有一户姓路的读书人家,女儿曾未婚有孕,后来那一家都不见,连同那个孩子一起,甚至无人知晓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如今是死是活。至于孩子父亲是谁,更加没人知道,只说曾有人看见那女子和一位穿着富贵的俊秀男子出现过,不过也就一次。”
“如此神秘,看来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那位父亲的身份,应当不简单。”
“还要查吗?”
周道摇头:“查不了,对方把线索全掐断,再查下去,只怕会连累许多无辜之人。”
“那后面应当怎么办?”
“你只留心关中的消息就行,不要多做行动。想来对方如此行事,肯定是在关中有所部署,不会一直沉寂下去。”
“是。”
吕慎一走,十二就闪身进到书房:“大人,刚刚简姑娘来找您,小的让她先回房稍坐,您看小的要不要现在请她过来?”
“不用了,我去找她就行,你将信件全烧了,别留痕迹。”
周道来得时候,明悟正百无聊赖地翻阅湖州的地方志,时而回头和萧北说两句,眼前和谐轻松的样子,让他心中的压抑和不安少了许多。
“听说悟娘找我,是有事吗?”
明悟放下书,给萧北使了个眼色。
等屋中只剩下两个人,明悟才开始说:“今日本是有一些话想与你说得,可是冷下来细想了半日,觉得说了也是白说,就不想多此一举。”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便是听你声音也觉得高兴。”
“周子瑾。”明悟正色地唤了一声。
“嗯,我在这。”
“你可曾想过,你这两年所作所为得罪不少人,双拳难敌四手,这个道理你该懂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算朋友,若是那些人一同与你为难,该当如何?”
“悟娘,若是我不做我从前做过的事情,我与他们虚与委蛇,我应该怎么做呢?”
明悟看着周道认真的神色,苦笑道:“是啊,若是总有后顾之忧,你便不是周子瑾。所以我才说,说了也是白说。我只希望你做什么事情,多一分思量,阿遥和你的家人都会担心你。”
“我知道了,那你呢?”
“什么?”
“你会担心我吗?”
明悟红着脸撇过头不去看他,半晌后才羞涩地回道:“自然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