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多事二
和真人不教术法,光修剑,在怜天独没察觉的情况下一颗剑心就被磨得越发锋利,因为除了锋利他没得好活,也就没那么多的精力去思考些闲杂事。他感觉自己仍然飘忽在所有人的外层,但至少当剑入了手时,他能一心一意,心中只有剑光,暂且忘了这么多头痛脚热的纷扰。在这种奇葩的高压政策下,怜天独二十四岁时,和真人那一套散装剑法他才算摸到点儿门路了。
和真人说,他也只会这一套散装剑法,多了教不惯了。
这时候的怜天独已经搬到了绝剑峰上,和真人回广陵的时间越发紧张,隔三差五就会在外边捡个小孩回来,说是记名徒弟,自己又不搭理,全指望怜天独帮他带着,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怜天独刚开始还以为和真人在外头胡搞搞出人命来了,可捡回来的小孩儿越来越多,和真人凭一己之力,就算搞到他得道飞升都有些勉强,怜天独就又寻思道:这是捅了人贩子窝点了?
怜天独去问,和真人就义正言辞道:“跟邪恶势力做斗争,从人体实验场带回来的无家可归倒霉小崽子,再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决定充分发挥广陵舍己为人泽被苍生的山门精神,给他们创造一个幸福的家。”
怜天独信他才有鬼了。
怜天独二十六岁时,风芜山和广陵搞出了学术交流专列,怜天独作为广陵的大师兄理所应当地作为代表带队,这也是他来到这边的世界后第一次离开广陵。头一年作学术交流,广陵十分重视,光直系的弟子就去了六位,公为容为了学习罕有地愿意出山搭上了学术快车,趋盈盈不占名额跟他一起也乐得作陪。
广陵学术交流队列到了风芜,为表重视,风芜来接待他们一行人的是风芜的大师姐,姓趋,名叫趋夺,现任风芜山长的开山大弟子,也是山长的养女。趋夺修行三百余年,跟这群百岁没到的小豆丁不同,人家多年求道,早铸了道心,平日多为山中事务奔波,很难才抽出点空来奶孩子。
趋夺横刀立马地往几个小孩儿面前一站,手捏着剑挂在腰间,眉目如刀且冷脸冷神,大有看不顺眼谁就要一刀剐了的模样,不知是天生一副冷色还是不耐烦接小孩儿。
趋盈盈离开好久一路唱唱跳跳回家好不开心,连向来严格执行‘不抵抗’政策的公为容都罕见地关上了耳窍,眼不见心为净。可到了风芜山甫一落地,趋盈盈却立刻蔫儿了神,像活泼过了头,消耗完精力没精打采的小兔子一样缩在了怜天独后头,不见一点儿路上叽叽喳喳给他们介绍这介绍那的昂扬兴头。
待众人迈开步伐,安置住处去时,怜天独才回手轻轻按着她的脑袋,传音问道:“怎么了呀?”
趋盈盈抱着他的手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趋夺是风芜山长趋百味的养女,趋盈盈本该有很多的时间和这位师姐相处,照着趋盈盈热烈的性子,她到了广陵见了熟悉的人,却没一头迎上去亲热,怜天独就猜,趋盈盈是不是有些怕这位趋师姐。他想着,顺手将趋盈盈往身后拐了拐。
分了住处,怜天独和公为容住在一块儿,怜天独看着这个小孩儿抽抽的,一直黏着他,头低得很低,不敢出声,怕惊动了什么的模样。早上也是,他作为现任掌门的首徒,人家不好冷落他,但连握个手公为容都是抖抖索索犹豫半天,反而把别人整尴尬了。
怜天独觉得奇怪,联想他早年的经历,又以为是他怕生。怜天独同样地使了一点儿力按住他脑袋,看着公为容的眼睛问他:“小容,怎么了?”
公为容躲不开,只好直勾勾地看回去,没等到回答,眼神又开始飘了,只是飘了没一会儿,他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觉得还不如看怜天独,赶忙一脑袋顺着怜天独的手撞进他的怀里,脑袋蹭了蹭,大约是摇头。
怜天独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届的小孩好难带。手上又不停地顺着毛,直到公为容彻底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怜天独被和真人压榨得习惯成自然,惯例是要早起练剑,他推搡了一下身旁抱着他手臂抱得死紧的公为容,惯例也是叫不醒的。怜天独叹了口气,从旁抽了截软枕把自己手臂替换出,也没敢走远,就在宿舍外头的树下比划剑势,以防公为容醒来找不到他要闹了。
长夜未明,曙光将近,万物尚在沉睡中,未沉睡的全神贯注在等天边一线曙光,为一片刻夺去了众生所有的注意,天地一片寂寥下,无人能知晓他的剑势是如何的走惊鸿斩长夜,怜天独很熟悉这种感觉,挥剑迎光而舞,剑尖如臂指使,像信手拈来一片雪,将雪吹入黎明中。
武剑收力,行势到尾声,正是聚精会神时,怜天独突然听到旁边响起几声轻微的掌声,下意识心神一颤。他这时候还未能将剑法融汇贯通,除了跟和真人耍这耍那,没有走过实战,不知道剑是实用利器同时也是杂学,剑法贯通到了极致,那也只是剑法,用剑,就需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因此剑法在他手里,就只是个行势的花架子。
他心神一颤,手就跟着抖,走的剑势乱了步子,剑尖往一旁倒去,划向掌声处。怜天独反应过来的时候以为是早起路过围观的同门,心中暗叫不好,想要收力,可步子一乱,脚下就浮,丁点儿收劲儿都使不上。
怜天独这辈子活到现在哪里伤过人,心慌得直冒冷汗。
好在那剑身划过一旁,那人立刻反应过来,回身抽出背后的佩剑,架住了这一势。
怜天独心叫好险,没顾上自己站稳,立刻道歉说:“对不诶?趋师姐?”
这大早上跑来围观小豆丁练剑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拿眼睛冷冷死光扫射他们的趋夺趋师姐。趋师姐皱着眉头把着剑,穿一身短打劲装,大约也是刚锻炼回来的,面色比早上接他们那会儿还要冷,嘴上却说:“我与你同辈,不叫趋师姐,直接叫我趋夺。”
怜天独被她上来的快语冲得一愣,心说:“我们这些个生年没满百的小妖精,哪敢跟您这修行三百年大辈同一级啊。”又觉得这师姐大约是个爽快人,可能天生面冷养的直性子。
怜天独四周一望,这儿确实是他们的临时宿舍没错,公为容还在屋里睡着懒觉,他没趁着练剑到处跑。天色遥遥未亮,就算是关怀也不该趁着这个时间点来关怀一群没醒干净的小豆丁,他递了一个疑惑的神思,说:“那趋”怜天独下意识地想叫一个师姐,侥幸被他咬在嘴中,“趋夺道友这是?”
“我来看你,”趋夺直截了当地说,“你果真同我想得不差。”
怜天独:“?”
她神色不明地望向屋子里头,里边的公为容呼呼大睡得正香,那呼噜泡看着是要把趋师姐熏一个跟头,趋师姐眉头上的字皱得更深。
趋夺下巴一抬,冲怜天独说道:“剑法不赖。”
怜天独见她晨练也不忘提剑,剑不离手,定然是位专注剑道的剑修,他才练了剑几年啊?和真人总是老神在在地端着个表情跟他那儿‘啧啧啧’,师叔伯们又总是看也不看地就胡吹乱凑,当面被一位同修剑的剑修这样肯定还是第一次,怜天独有些腼腆地摸了摸鼻子:“道友盛赞了。”
趋夺没注意到他那点儿不自在的小情绪,接着说道:“‘前尘莫问’,虽你摇摇摆摆,让人看得糊涂,只觉并不分明,但细辨之下,发觉走势虽同我昔年所见有些出入,确是莫问之势无误。”趋夺点了点头,“瑶月尊者果真不负盛名,你接了他的剑法,当是他亲传。”
怜天独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开始没听明白,寻摸了她这话两下,还是没明白,头顶上透出个大大的“啊?”字。
怜天独没搞明白趋师姐的意思,心里寻思:那不然呢?
趋夺道:“早年我便听人说,瑶月尊者是用刀的大家,却以一套剑法出名,行刀走剑势,偏僻至极,只能他自己用,别人使起来便不伦不类。因此他和十渊剑尊不同,是绝不会将这一套剑法传下去的。”
“这么多人求全,他独独指了你做徒弟,还将剑法传给了你,甚至为此改善了剑法,想是十分看重你,”趋夺越说越快,“既如此看重你,为何偏偏将你置于如此境地?”
怜天独:?
怜天独这一回是真心实意地“啊?”了出来。
趋夺见他还不明朗,皱眉说道:“我与你是一样的。”
她拔出剑,手上的厚茧风吹雨打似的粗粝,剑身千磨百炼,早一身风霜。
“千锤万练臻满己身,不过徒劳,”趋夺那张冷脸一闪而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垂下的眼眸中遮住了什么,情不自禁道,“可怜人。”
“还不如一开始寻常待你,不曾传给你剑法,也不必叫你苦苦磨炼。”这位自说自话的师姐似乎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收拾了自己的情绪,向着怜天独一点头,回身走了。
独留怜天独握着剑风中凌乱,好像接着练也不是,不练也不是。
怜天独:啊?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