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多事三
当晚,雏鸟情节还没掉干净的怜天独有些在意白天发生的事,趁着公为容睡着的空隙打了个国际长途给和真人,趋夺师姐既然多次提到了瑶月尊者,指不好和真人知道些什么内情。
和真人大半夜的接到徒弟电话本来很不耐烦,一听他要唠嗑这个可就半点儿也不困了,一边摸着国际长途一边跟徒弟回忆着八卦道:“趋家的大徒弟么?我有点印象,当年我和趋百味把她捞出来的时候,她才那么一丁点儿大呢”
趋夺十七岁入的风芜山,彼时的风芜山长趋百味与其师妹冷一茹两心相悦未久,冷一茹因自己早年间受伤留下暗疾,难以孕育子嗣,面对趋百味的情意时,常常心生退却。趋百味本身对子嗣并没有什么需求,但冷一茹很喜欢小孩儿,在子嗣的事上,冷一茹虽口头不说,但心里总是又难过又自责的。
趋百味想要解开伴侣的心结,总难得其法。
和真人说:“那时候正逢蓬莱仙山遁世,有人打着蓬莱的旗号招摇撞骗,我和趋百味受邀查探此事,正巧撞上了一伙以炼丹制药为手段立名目的邪魔外道。他们自称‘炼星’,以丹药为名,或是升仙或是治病,诱骗凡俗服下他们加了料的丹药,从中吸取服药人的生命力,借凡俗的血肉叩问道,竟真的让他们供出了一条道统来。这种道统,以他人血肉为铸,也以他人性命为终,和死生道统有些相像,但毕竟是外力所供,最终是够不着天道的,只不过说,在叩问天道以前都足够好看、有用罢了。”
“趋夺,正是这一伙炼星邪、教供奉的所谓圣女。”
和真人大约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连接着对面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们的圣女可不是什么轻松自愿的活,趋夺并非完全的人类,她父亲混有朱雀的血脉,到了她这儿,虽然血脉中的气息已经十分寡淡,但还有些用处。朱雀的血肉对于凡俗而言是不可多得的灵丹妙药,生白骨活死人毫不夸张,趋夺血脉淡薄,没有这么夸张,但治一治凡俗的小病是没什么问题了,那一伙炼星的邪人哪来什么正统练灵制药的手段?就每天挖她的血肉炼药,以欺骗凡俗。为了保持血脉的纯净,她不能修炼惨杂别的法门,所以伤归伤,痛归痛,哪一处都长不好。除此之外,每日还必须饮用纯净的灵泉,将凡人窄细的经脉生生扩容。他们用特殊的法门保她不死,挖到半死不活没什么血肉了,再给她喘口气长长命——以至于我们将那女孩儿带出来时,她明明是凡俗之身,十七岁了,却还没有小猫大,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基本看不出人形,身上剐蹭得只有骨头。”
和真人道:“仙门自然是不容许这样的邪魔外道存在,要将这伙邪人一并处理了,统共也没几个好种,除了我们救出来的趋夺,还提前跑了一个小崽,没找着。趋百味看这小孩儿可怜,那个时候又没有收过徒弟,再加上冷一茹的缘故,他将趋夺带回风芜山,和冷一茹一商量,决定将小孩儿收为冷一茹的义女,养在膝下,又拜趋百味为师,算给了她一个身份。那个孩子没名没姓,单一个‘夺’字,趋百味也就没给她改名,只让小孩儿跟着他姓,取名叫趋夺。”
当时风芜负责这件事的还有另一位长辈,看着冷一茹怀中巴掌大的小孩儿,趋正礼皱眉,说这名字太过凌厉,不似女孩儿。冷一茹听了,摸着趋夺的脑袋,很是爱怜地将她抱在怀里,和声细语地哄她道:“怎么会?夺是个好名字啊,这世道难的时候,不争不抢怎么能活的下去呢?”
趋夺在她怀里浑身僵硬,抬头去看那个慈眉善目的女人,犹豫了半天,颤颤巍巍地握住了她的袖子,又将头埋了下去。
冷一茹心里觉得自己这辈子难以拥有一个孩子,天降如此缘分,又见这女孩儿确实身世可怜,对趋夺是百般怜爱,像是要把她这些年吃的苦受的罪连本带利一起补偿给她,全身心地照料这个孩子。趋夺刚到风芜山时病恹恹的,骨头架子挂不了几两肉,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冷一茹便日日陪在她床前寸步不离照看,竟真将她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看着她一日日地变得健康又丰满,苍白的面庞也有了血气,缩起来的骨架逐渐长开,开始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儿了。
趋夺相当争气,朱雀血脉又给了她加成,她入风芜山十八年,撇去那些养病长身体的日子,仅十多年的时光,她成功迈过了山海大关,在道途修炼上一日千里。
就算解了心结,冷一茹仍然从心里爱怜这个孩子,一心扑在教育孩子的大业上,自己的事却一拖再拖,差不多到了趋夺将近三百岁,开始能够独当一面自立成家的时候才应了趋百味的婚契,两人总算结为道侣。
和真人说:“本来嘛,冷一茹身上有疾难怀子嗣,趋夺作为她的养女,又是趋百味的开门大弟子,风芜山的大师姐,从来都是作为下一任风芜山长培养的,谁知两人结为道侣没几年,趋盈盈出生了,趋夺的位子就开始尴尬了起来。”
风芜是血脉继承制,山中长老和宗制个顶个的封建,原先趋百味没有子嗣时他们以朱雀血脉混淆趋家为由就让趋百味收养族中子弟,趋百味还好说,现在有了趋盈盈,趋盈盈自然升级为风芜山长首选,趋百味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反驳这个决定。他内心虽觉得对不起趋夺,但私心里更为心疼他与冷一茹好不容易得来的子嗣,更希望趋盈盈来日继承风芜山。
趋百味默许了这个决议。
冷一茹是真心实意地疼爱趋夺,就算有了趋盈盈之后,她对趋夺的爱意也未曾减少半分,趋夺明明知道自己该知足。趋百味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家,冷一茹又精心培育了她,给了她满满的爱,她也是真的打心底看重冷一茹的孩子,觉得应该把趋盈盈当作使命来守护的——
她本来只是那伙邪人手中不生不死的畜生,能得到风芜山中贵人的垂怜,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是趋百味将她救了出来,使她免于折磨中魂消玉陨的结局,是冷一茹教养了她,使她平安又顺利地长大。
人啊,可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四个字就像一根横亘与天地中的巨大枷锁,将她死死地压住了,压得喘也喘不过气来,她绝不能争。
可大约人就是会得寸进尺,她毫不遮掩,光明正大的贪婪着,不屑任何卑鄙的手段,不屑任何下作的作法,不允任何阴暗的心思,既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又——
——嫉妒着、不甘着。
大约若有一个机会,能够让趋盈盈无缘风芜之尊的位子,又不会有任何被发现、被牵扯,有任何不合理地方的可能,趋夺都会毫不犹豫地打碎这个可能,若可能危害到趋盈盈,她愿意拿命去换。
可这也不妨碍她打心底里并不想要趋盈盈存在的事实。
直到她听说了当年将她救出来的另一位仙长——瑶月尊者收了个徒弟的事,再一探听,免不得就生出了同病相怜的心思。
和真人感叹说:“趋夺那小孩儿呢我见过几次,是有点直,有点儿犟,老希望别人给她什么就是要用上什么的,也不忌惮暴露自己的野望,不过没什么坏心。这点儿他们夫妇俩都懂,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于是就这么放任。她大概是觉得你跟她有着同病相怜的影子吧,毕竟要是我好好蹲着的话,来日你不也是广陵掌门?哎呀,合着还是我耽误你了。”
怜天独:啊,那还真是谢天谢地。
和真人八卦的解疑答惑虽然回答了他一点儿问题,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帮助,相反,怜天独陷入了更难的境地中。
毕竟怜天独他——
——他只是条咸鱼啊!
你说解释吧,有点儿欲盖弥彰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且先不说怎么解释已经很尴尬了,就算真的解释得通,趋夺把话都说了,才发现自己共情错了人,怎么想都有点可怜的意味,这让趋夺如何自处?可是你说不解释吧,打着同病相怜的旗号在一旁看着别人自剖痛处——
——那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怜天独悔不当初:练什么剑啊我,我就不该练剑,我不练剑,就不会早起,就不会撞上趋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怜天独突然想到,早上趋夺过来时看到公为容呼呼大睡、再看到他在这一头闻鸡起舞似的刻苦时一脸复杂的神情,感情那是可怜他呢?!
挂了电话,另一头,和真人却不由得扑入回忆中思索了起来,明明风芜广陵历来交好,可是好像不知打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了有关这位风芜山长大弟子的印象了。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