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多事
九思者是最早陷进天道碎片中去的,天道阵法中时间蹉跎,把他整个人都磨得憔悴了许多,好容易解开了阵法,寻回自己手脚,又不必靠探明灯来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九思者放松心神,整个人倒在黄沙中,大有一倒不起之势。
他以为怜天独刚才是才出了阵法五感混乱没听清楚,于是再喊了一声:“师兄?”
怜天独这一回果然听见了,转过身给了他眼神。
九思者问他:“如何?有拆出什么来吗?”
怜天独点点头,九思者努力从地上抬高一点点头探出去望,看到怜天独挂在手上的硬币铭牌隐隐划过几个文字一样的刻铭,半晌之后,流光归于沉寂,青年紧握着铭牌的手用力过了剩,苍白的手背上露出了青筋。
九思者头倒回去,松一口气感慨:“那就好。”
九思者用一只手盖住眼睛,嘴里快速且低声道:“这是最后一处了吧,比想的容易,我没帮你太多,师兄你”
他想说什么,顾忌着小孩儿,最后只是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把怜天独都带得跟着笑了一声。
怜天独将两个还没缓过劲的小孩儿装进芥子,从满地的黄沙中把九思者挖起来,像看着哪个跑出去胡搞搞得一身狼狈的小孩一样,蹲下身给他拍拍干净衣上的沙粒。
“可能是这道碎片不比其他,只是一人的执念支撑,执念散了,碎片也就散了。”怜天独身上远比九思者干净清朗,他伸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眉目间有些抱歉,一边说:“叫你们为我私欲奔波至今”
怜天独道:“辛苦了。”
“师兄啊,你就是这点”九思者摇着头,脸上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顺着怜天独的扶持站正了身子,“帮你也是不过是我们的私欲而已。”
“师弟妹们无能为力,只能送你一程,广陵非天高路远,脚下顺路可回。剩下的”九思者拍了拍怜天独的肩背,靠在他耳边低声说:“去做你想做的吧。”
怜天独十五岁的时候已经长得比广陵中大部分的小豆丁们还要高出一个头,又是掌门座下,大师兄的名头占得名不副其也实。和真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总奔波在拯救世界的大业上,除了晚上挤些时间开小灶,很少有□□管座下的大弟子,他不在的时候,就把怜天独随地一丢,放到其他峰上去学百家课去,到了晚上再领回来。
瑶月峰几百年来一脉单传,怜天独作为这一代的弟子代表被师叔伯们好生善待着。师叔伯们面对着这个空降的掌门弟子一时拿不定主意,他作为下一代掌门,现任掌门自己不管,把难题留给他们。说管教吧,又欠些力度,要是娇惯呢,又辜负重托,几个峰主思来想去,决定把怜天独往还没他腰高的小豆丁幼儿园里一丢,跟着师弟妹们听大课去。
怜天独于是常一人坐在基础大课大课堂中鹤立鸡群,左手抓凌雪峰的师妹,右手抱求索峰的师弟,怀里还坐着个明悟峰的公为容,一脸呆滞地一脑三用,听课思考人生,顺带分出一只眼睛来看满地使坏的小师弟妹们。
师弟妹们打小在怜天独眼皮子底下混大,各个都跟他亲,后面大家都各自分家,成了这个峰那个峰的峰主,这个系那个派的大能,纷纷开枝散叶独当一面了,在怜天独记忆中老是记得他们在大课上不耐经文,抱着自己脚跟口水流了一地的模样。
长辈们说怜天独剑骨剑心,在剑道上颇有十渊剑尊当年的风范,较常人一骑绝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怜天独自己在思道台上抬着剑挥来挥去像跳舞,捉摸不出半点‘绝代’的火花。他脑壳里塞的是外邦人的脑花,抱着剑只知道横劈竖砍,看不出一点儿造诣的影子。
怜天独还算侥幸,心智早熟,早早地迈过山海大关,结果就卡在这了。他死活挤不出道心,跟挤痘痘似的为挤道心焦头烂额,和真人没有当人师父的天赋,指点迷津指点出屁来,怜天独每回上大课听着大课老师们问他道心进展如何,又说天剑阁风清已经寻得道心踏上道途,咱这边可别落下啊。
他实在说不出一二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以沉默应对。
这也是怜天独初来乍到没搞清楚仙门的底子,以天才主角为视角的小说又看得多,真以为十几岁筑基二十几岁圆满是常规了,稍微追不上进度就有些焦虑。其实以他的资质放在基础层进度算是很快,只是师叔伯们顾忌不知是不是害了身疾的伯容谦,总想给他的弟子更多的关怀,又不知道关怀什么,只能没话找话。小孩儿能有什么话找?就只能问问功课,和逢年过节时家里好十几年的长辈问你结婚没、要几个孩子是一个性质的话题。怜天独独立三十年,鲜少回家没经历过这种阵仗,换了个世界反而纷纷补上来了。
可见碎嘴子真的害人。
怜天独觉得自己辜负了长辈们的期待,搞不好自己并不是那块儿修仙的料子,痛定思痛,决定曲线救国,更将尽心尽力地带小孩儿去,企图抱一堆小孩儿让师叔伯们吃人嘴软,就算他死活烂不成器,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老来分一份大锅饭,吃一吃师弟妹们的福泽。
怜天独那时候想,万一他哪天侥幸入道了,可能入的也是保姆道,那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叫他们的吹牛落了空。
怜天独下了课回家,在空荡荡的瑶月殿中开火做饭,等着和真人到了晚上回来给他指导功课,瑶月山风吹得大,往殿中吹得回音四响,戏月藤盘桓在殿内的模仿出月光和星辰轨迹,怜天独往天顶一看,就能看到夜中的星光,其实内心害怕又寂寞。
术法不精进,全靠人力手脚,他把半凉的饭菜热了凉凉了热,总想找点事儿做打发寂寞,兜兜转转,也只有手里丁点的琐碎能够整理,最后不是练剑就是写小说,十分难熬。
要是和真人偶尔失约一次,晚上没回来成也没给他递个口信,他能失落很久,晚上焦虑得有些睡不着。
怜天独想,心智随着身体倒退二十年,自己这个状态是真的有点像小孩儿了。
他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个状况就来到了这边,但估摸着情况不会太好,因为他每一次回想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时就头痛剧烈,只能想起工作时的某些片段,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太清,到如今都只能沿用怜天独这样他看来十分中二的名姓。毕竟除开这个初来乍到的生名,他已经没有能够凭依的指向名姓了。
怜天独在之前的世界读过一些杂本,知道这是自己本身的保护机制。他既然已经来了这一头,追究再多真相都是白搭,他没那么心宽,却也没那么计较,只能先放下心来。
不能计较前尘,只能着手眼前事。可怜天独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儿,他活了三十年了,突然就被置身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和一个陌生的身体中,不惊慌失措是不可能的。周身热闹是热闹,倒也少寂寥,只是回身望望,脚边到处跑的都是身智十分统一的师弟妹们,他没办法将自己内心的焦躁给身心年龄都比他小的师弟妹们倾诉,就只能依靠和真人,雏鸟情节越害越深。
怜天独不知和真人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年少的虚影,他借着这个孩子从昔年中挣扎出来,看着他又会被拉入回忆之中,责任又深,畏惧又深。怜天独只觉得每一回师尊的问询都叫他在这个世界中找到了落脚,便满心期待。
也幸好和真人也是个不靠谱的,不然指不好得上演什么师徒虐恋替身文学。
怜天独坐在瑶月山巅看着戏月藤爬呀爬,被月光一晒,就顺着枝丫的生长方向疯长。夜风一直往北吹去,吹动得云层一高一低,他想,这实在是太孤独了,感觉一切真假难辨,明明置身这个世界,却像个局外人。
怜天独其实对剑的向往不多,只是天天闲得只能练剑,横劈竖砍得多了,也不知道给和真人脑补出了什么错觉,他有一日回来得早,看着怜天独在思道台上一遍一遍挥砍的身影良久,吃过了饭当即就去把仓库翻了翻。这一翻翻到了半夜,才将仓库里的孤鸿给翻了出来。和真人拿着孤鸿比划了一下,就将孤鸿丢给了正在睡觉长身体中的怜天独,跟他说:“明日不用去思道台跟他们练,练也练不利索,早半个时辰起,换个地方耍。”
怜天独懵懵懂懂的应了,第二天早上离天亮还远,他勉强起来把脸收拾了一番,果真被和真人换了个地方,抓到了凌雪峰上重头学起。
怜天独刚学会了立桩,站在索道上抖抖索索,站都不太稳当,只勉强能撑住身形。
和真人满意极了,给他在空中虚搭了几根鱼线,踩在鱼线上演示了一遍,叫他照着自己的步伐重新走起步子。和真人边看着他走边笑得灿烂:“这不就好了,没的地方给你乱走,绝对错不了。”
怜天独的雏鸟情节立马散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