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弯弓射绝鹤
姬朝安不由哑然。
但见高槐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模样, 却只得叹了口气,有气无力说道:“是我。”
高槐先是微怔, 继而大喜,说道:“我就知道是你,朝安,快说,如何破?”
姬朝安问道:“你还剩多少补气丹?”
高槐摸着腰间不说话,姬朝安心领神会,取出最后两瓶灵丹,自己服用一粒,剩余全扔给他,吩咐道:“等下要你拼尽全力, 半丝不能保留,之后变回兔子亦无妨,可记住了?”
高槐言听计从,将灵丹一口气全吞了,抓紧时间消化运转。
姬朝安则深吸口气,调动灵丹那点薄弱灵气,自灰色宝石中再度抽出仿造的乌号弓来, 交到高槐手中。
灰色长弓甫一换人把持,就好似感应到了上古凶兽的杀意般,整张弓呼地腾起一层薄薄的赤红火焰。
姬朝安叮嘱道:“不要出声、不要乱动,此刻开始,我叫你怎么动, 你就怎么动。”
高槐竟难得显出沉着郑重的神色,只轻轻点了点头。
姬朝安便将高槐当作了傀儡般对待,叫他转身、退后、抬肘、瞄准, 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就连颜家军也派人来询问:“朝阳的仙长,要不要帮手?”
姬朝安本想拒绝,迟疑了下仍是硬着头皮道:“劳烦替我找两块合适的石头垫脚。”
来询问的正是先前拦着他们的少年军士,左右看了看,一拍胸脯,说道:“我抱着你最是稳妥。”
高槐面露惊容,恶狠狠瞪着那少年,好在姬朝安拒绝了,只说垫脚之物要绝对静止,连呼吸也不能有,高槐的神色这才显而易见地放松下去。
那少年军士提了刀,叫上同僚,搬来一块适合的石板,削平了放在高槐身后,姬朝安站上去,正好与高槐同样高。
两个军士见他的举动,惊异问道:“难不成真能破这张封门网?”
姬朝安道:“五成把握。”
他站在高槐背后,视线与少年平齐,托起高槐持弓的双臂,赤焰形
成的箭矢指向正一点点褪去昏暗夜色的天空。
高槐后背僵硬如铁板,姬朝安安抚般轻拍几下,在他耳边低声道:“只有一次机会,莫要慌张。我平时怎么教你行气的?调用心法,灵气过眼,我指哪里,你就看哪里对,仔细看那处,碎石避开,光照略有不同就那一点破绽,瞄准了它,全力放箭!”
不知何时,山体停止了爆炸,静止的地面令瞄准变得愈加轻松。
高槐静默得如同沉寂千万年的荒山,眼神空灵,遁入浑然忘我的境界。眼中唯有目标,手里唯有弓箭,无我无他,无生无灭。
他以锻炼过千百次的姿势拉开弓弦,平稳精准,角度竟没有丝毫变化。
烈焰长弓弦张如满月,猩红箭矢仿佛火流星拔地而起,呼啸着穿过重重碎石,撞上无形之物般陡然爆裂开,呼地在半空扩散开,熊熊燃烧,覆盖了半个天坑的上空。
一声轰然炸裂声突然回荡在谷中。
“网破了!网破了!”
人群发出欢呼。
防守的军士更是精神一振,为首的孔校尉大笑起来,喊道:“通路开了!贪狼与我留下断后,其他弟兄们护住村民,全部冲出去!”
众人齐声应诺,再度转换队形,率先有几人跳出蘑菇伞形的光罩,尝试往天顶冲去,却被黑压压的枯枝给逼退回阵中,又留下两具尸首。
傅抱云悬在光罩外一丈高处,下肢、肋下、背后密密麻麻的黑色枯枝纠缠,其中几根则扎进了刚刚捕获的新鲜躯壳中大肆吞咽血肉。一面冷笑道:“爹,我们好像被小瞧了,瓮中之鳖竟然还想逃。”
他后背的枯枝越长越长、越来越多,仿佛不断生长的参天大树长出了黑色树冠,扩散交集,竟隐隐有封住整个山谷上空的架势。
殷鹤山大笑道:“龟壳再厚,也经不住鹰隼锤打。反倒是壳包得越厚,拖得越久,经受的恐惧便越多,有趣有趣,可要多多地绝望、多多地痛哭哀嚎,才对得起老子费的这些力气!”
成百枯枝织网般包住一块千斤巨石,甩上天空十余丈高,又
伴随着沉重呼啸声砸下,正砸在蘑菇伞一侧,惊得村民们惊恐万状地尖叫哭喊起来。
浅金光罩勉强撑住了,却显而易见变得暗淡,悬在半空、摇摇欲坠。
姬朝安抱起了软绵绵掉在他脚边的灰兔,对慌张的村民、隐约绝望的颜家军视而不见,也无暇去听孔校尉如何地激励、呵斥下属,要以命换命、背水一战云云。
他再度扬起头,紧盯着被黑色枯枝遮挡住的天空。
一团红光陡然在枯枝间炸开,紧接着更多光团接连在发黑的枯枝交织成的树冠中亮起来,宛若沉沉乌云间,接二连三开始闪烁的星光。
星光眨眼由小变大,仿佛烟火照亮了晨曦微露的天幕。
姬朝安终于长舒口气,膝盖一软,与怀中灰兔双双跌倒在石板上。
一名红衣女子率先落地,扬声自报师门:“朝阳弟子凌千桐在此!妖魔邪祟,休想伤我百姓!”
在姬朝安逐渐暗沉的视野里,他看见凌千桐手中飞出匹练般的书页,卷缠住了漆黑的入魔之物。
他看见有更多的师兄师姐们从天而降。
他看见傅抱云愤怒的血红双眼,充满杀意地瞪视自己。
最后他还看见枯枝已经清除干净的天空中,被紫莹莹的蝶群簇拥的银色轮椅缓缓降落。
姬朝安费力动了动嘴唇。
先生你究竟
然而魔物哀嚎声中,谁也听不见。
他终于昏了过去。
数日后,朝阳学宫药师殿西侧一个小院中,一群小孩正围着枯枝生火烤红薯。
姬朝安在一阵烤红薯的香气里醒来。
就见床前与窗外挤挤挨挨一堆小脑袋,每个人都手捧热腾腾的红薯,一面盯着房里动静,一面乐此不疲地啃得高兴。除了萧小南等熟识的友人外,大多都是入学后结识的同窗。
见姬朝安睁开眼睛,连红薯也不吃了,个个大呼小叫地喊道:“醒了醒了!”
遂被医师逐出了房间:“还不快回去上课,莫要吵到伤患。”
众人一窝蜂跑掉,
边跑边回头叽叽喳喳地叮嘱道:“朝安!快些好起来,还能赶上守岁。”
姬朝安满身裹着密密的绷带,留在房中的颜坤琪同原七一个笑一个叹气,说的却是同一句话:“这下可好,包得比粽子还严实。”
微胖的女医师正是原七的先生,仔细诊过脉、查过伤口,这才笑道:“皮外伤都不碍事,你平日里底子打得好,虽然这次伤筋动骨,但只需静下心来重新修炼,再铸灵基时,能比原先的深三成左右。也算是因祸得福。”
原七跟随先生离开去煎药,只留下颜坤琪陪在一旁,姬朝安坐了起来,略微活动四肢,只觉略微乏力,但是半点也不痛了。
颜坤琪仍在拍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说道:“我在石头上捡到你时,还以为没救了。”
姬朝安却问道:“你也去了?”
颜坤琪下巴一扬,满脸的骄矜之色,“朝阳学宫虽然人才济济,但我可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单以战力而论,能排上前百名,这还是吃了年纪太小的亏。殷鹤山的事惊动朝野,不只九律司出动了,学宫里能打的也都去了。只可惜杨师兄”
他沉沉一叹,续道:“力榜我排九十六位,杨螟师兄排五十二位,而傅抱云则在二十位,如今他二人都我倒趁机进了两位。”
姬朝安默然片刻,又问了事件后续。
殷鹤山、傅抱云入魔至深,且执迷不悟,被朝阳学子当场结阵诛杀,主持大阵的正是唐临本人。
黑牯岭损毁了大半,且被魔气侵蚀,已成不祥之地,山下陶村已经不适合住人,幸存的村民们在当地官府协助下举村搬迁,原先的村庄便废弃了。
学宫督导们则多次问询过高槐事件经过,此间内容则尽为绝密。
颜坤琪却大马金刀往座椅里一靠,抖着二郎腿笑道:“刚刚说的,都是人尽皆知的消息,此外还有我颜家军打听到的绝密消息,你想不想知道?若是想,可要求我。”
姬朝安道:“我姑且猜一猜”
颜坤琪嫌弃道:“打住打住,
你小小年纪,怎么生得这样劳碌命?好生养着,莫要耗费心神。罢了,少爷我念你是伤患,不收情报费。”
他竖起两根手指,说道:“你道为何这次九律司的跑这样勤快?原来他们怀疑殷鹤山同唐先生同属南风堂,在密谋造反。不过殷鹤山临死前同唐先生说了一番话,反倒证明了唐先生的清白——原来他二人自幼便私交极好,乃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唐先生不过看在多年私人情分上收留了他,对他所做的事却是不清楚的。”
姬朝安脸色古怪,问道:“竟然是这样?”
颜坤琪深沉点头,肃容道:“唐先生此举虽然于理不妥,然而其情可悯,他本要引咎辞职,却被连山长在内的诸多同僚苦苦挽留,最后连楚霈都劝他。”
姬朝安这次倒当真吃了一惊:“楚霈?”
颜坤琪以为他不认识,解释道:“就是这次带队前往黑牯岭的九律司巡检,他也是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他说完后突然长叹一声,盯着姬朝安幽幽道:“若换做是你求我收留,只怕我也狠不下心拒绝,毕竟同窗一场,我还欠你人情。”
姬朝安面不改色道:“如此先多谢了。此外还有何事?”
颜坤琪微微皱眉道:“此外还有件事是高槐。他说有个秃疑似和尚的男子在采集魔气,但无论朝阳学子还是九律司、还是留在原地的颜家军,都未曾见过这样的角色出没。他还说封门网是持国公府的门客南山鹤设的,是高耀意图将他坑杀在谷中,且不惜以数百条性命陪葬。”
姬朝安叹了口气,“这个傻子。”
颜坤琪收回手指,改为盘腿坐在椅子里,从怀里掏出个热腾腾的红薯啃起来,含糊道:“就是,无凭无据的,谁敢信他?何况那几日高耀病重,一直在家卧床,除了持国公亲自作证外,太医院的几位太医也都亲眼见着了的。这事往小了说是兄弟阋墙,往大了说可是持国公勾结反贼的重罪,哪一个都能叫持国公府吃不消。是以如今高槐被软禁了起来,都等着你快醒
过来劝他。”
姬朝安只觉两眼发黑,脑中嗡一声响,一把掀开了被子,站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颜坤琪急忙用空闲的手搀扶住他,劝道:“朝安!朝安!冷静些!你伤没好不急于一时”
姬朝安屏着气,费力站直了,找到自己的外袍穿上,一面问道:“他被软禁在何处?”
颜坤琪却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愿望:我要为你们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