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要你
姬朝安在崔宅用过了晚膳, 这才带着小槐树返家。
将小槐树安置好以后,小满神神秘秘地来寻他, 说道:“东家,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姬朝安道:“坏消息。”
小满苦着脸道:“东家之前送回来的书,大多销路都好。然而,其中有几本却被五鸾部给扣住了。说是未曾备过案,便属禁书之列。留下话来,要么咱们限期补办备案,要么便认了,现有存书全部上缴,另还要交罚款。”
姬朝安问道:“合计多少本?”
小满道:“合计四部书, 每部都有五十来本,我算了算,光购书成本就花了一千八百四十七两,罚款还有两千两。”
姬朝安皱眉,问道:“那好消息是什么?”
小满笑道:“好消息是,昨儿有位贵人陪着五鸾部,将书都退回来了。说是这些备案原来前年就自云州送过来了, 只是云州路远,中途出了岔子,就一直搁置了。前些日子五鸾部全部加班加点地查对过,这些书并无不妥,便都退回来了。”
免除了大笔银子的损失, 姬朝安神色间却并不见轻松,反倒眉头皱得更深,问道:“贵人?是哪位贵人出手相助?”
小满说道:“是九律司的楚大人, 他留了名帖,说明日再来拜访。”
他取出名帖交给姬朝安,玄底青蓝缠枝纹与鸾鸟纹,上书“九律司巡检楚霈”。
一张温和无害的圆脸兀然在心田中浮现出来。
正是当初九律司搜查“妖兽”时,蹲在笼子跟前,盯着小槐树看了许久,自称见到毛绒之物就走不动道的那名青年。
他倒沉得住气,时至今日才露出狐狸尾巴。
小满喜气洋洋道:“这位大人姓楚,想必是宗室子弟,东家若跟他搭上了关系,往后日子就好过了……起码不必再被五鸾部刁难。”
姬朝安不置可否,心道这场飞来横祸,说不定就是那位自导自演的,只是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便任由小满自顾自地高兴。
第二日,楚霈如约而至。
他是富贵闲王楚烨的次子,当今天子的侄儿,生得鹅蛋
脸、远山眉、琼鼻秋目,柔美似好女。又常笑得眉眼弯弯,十分地讨人喜欢。
虽然看似温柔似水、人畜无害,还带有几分女气,但前世有羽倾覆、王公贵族死了大半,他却安然无恙,更顺利接手秉烛司,成为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
只是高槐不知为何对他颇多忌惮,后来将他远远调去了岷州做牧守。
姬朝安对此十分遗憾,曾同高槐抱怨过几次,次次都惹得暴君大发雷霆,反倒累得姬朝安吃尽了闱帐里的苦头。
如今“高槐真经”中,对楚霈亦有一句评论:狼子野心,绝不能重用!!!
姬朝安自然看得清楚,此乃前世高槐吃了不知所谓的飞醋,在记录中夹带私货、公报私仇罢了。
只是如今的楚霈与姬朝安并无交情,眼下贸然造访,多半来者不善,仍需谨慎对待。
二人分宾主落座,姬朝安谦让道:“寒舍简陋,只有粗茶相待,楚巡检多多担待。”
楚霈笑道:“不必如此拘谨。”
他饮了口茶,果然满口发涩,不仅苦笑着放了回去——这小孩倒是实诚。
姬朝安只当看不出来,端坐问道:“小子惶恐,不知楚巡检大人有何事?”
楚霈仍是笑得柔如春水,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三月初,城外朱家庄发生一起惨案,合计四十五个羽民被杀,死状惨不忍睹,个个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姬朝安肃容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那日我凑巧也在朱家庄的客栈里歇脚,每每想起来,便后怕不已。”
楚霈笑道:“你怕什么?那四十五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剪径的强盗、杀人越货、扰乱治安的蠹虫罢了,死则死矣。只不过,凶手太过残虐,几近屠杀,又发生在京畿之地,此乃隐患,不得不彻查。”
姬朝安道:“愿闻其详。”
楚霈道:“说来也巧,朱家庄客栈在那之后便关了门,据说是因为店主的儿子奎三郎突生恶疾,回乡养病去了。我又追到其家乡查过,奎三郎生的是心病,日日惊惧发狂、哭嚎不休,无法问询,只得用了些不得已的手段……”
姬朝安
皱眉问道:“搜魂?”
楚霈仍是和蔼微笑:“索性已经疯了,正好无惧后果。”
世间自然有极高明的搜魂手段,对受术者极少损伤,但凤毛麟角。反倒是粗制滥造的搜魂术大行其道,对受术者伤害极大,轻则昏厥失忆,重则痴傻癫狂。
九律司所用的,显而易见是后者。
楚霈说起此事,云淡风轻,宛如不过是在梨园花馆之地消遣品评优伶新唱的小曲,恬淡微笑道:“虽然费了些周折,幸而所获颇丰。奎三郎说了三件事:其一,那日你在众目睽睽下得了八千两巨款,之后仓皇离开;其二,那四十五名匪徒皆是嗅到血味的鲨鱼,追着你而去;其三,凶手形似宝驹,红鬃赤鳞、火焰缠身、背生双翼。”
他说到这里,特意停了一停,查看姬朝安表情。
谁知那小童八风不动,连坐姿都不曾变化,只拿一双漂亮得过分的双眼笔直看着他,仍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霈在心中又将此人的评级往上提了提,续道:“四月初,千岁山又发生一起屠杀惨案,死者一百一十三人,无一生还。过半尸体上皆有烧伤痕迹。只可惜天降暴雨,将痕迹冲刷殆尽。不过,据我调查所知,当晚你就借宿在山下村寨中。”
姬朝安沉静应道:“难不成楚大人要因此断言我是凶手?”
楚霈笑道:“你自然不是凶手,但却与凶手有联系——高槐的真身,想来并非寻常灵兔,而是那形似宝驹、红鬃赤鳞、火焰缠身、背生双翼之兽。”
他以手指蘸茶水,在光洁的梨花木桌面上写了个“犼”字。
楚霈此人,直觉敏锐、缜密而审慎,又有一股执着得近乎偏执的劲头,追在姬朝安身后,只以草灰蛇线层层推衍,竟把握到了事件的真相,着实令人惊叹。
甚至于姬朝安到如今方才确认,那死不认账的肥兔子,果然是朱家庄惨案的元凶。
上古凶兽尽管恶名昭著,但姬朝安却并不太担忧。
一来楚霈虽然猜中了,却并没有证据证实高槐犯了案;二来高槐如今已是沐恩生,若被随意拿捏,丢的是学宫的面子,学宫多少要提
供庇护;三来,有伤魂锁、伤春锁的双重封印,除非高槐主动抵抗显形,否则任是国家奉养的观星楼众巫前来,也难以窥见其真身。
至多不过被驱逐出境罢了。
姬朝安露出困惑神色,问道:“若是如此,这也是该持国公担忧之事,楚大人为何以此威胁我?”
楚霈“啪”地拊了拊掌,喜道:“原来朝安将其视作威胁,这便好办了。”
姬朝安攥紧了拳头,忍住往那青年鼻梁上砸的冲动。前世的臂膀成了今世的对手,种种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当真难受得紧。
他索性问道:“楚大人不妨开门见山直说,你究竟要什么?”
楚霈柔声道:“我要你。”
哗啦一声,半开的窗扇晃动不休,一道灰影自窗外风驰电掣地冲进来,笔直撞在楚霈脸上。
灰兔飞踢!
楚霈猝不及防,后仰跌倒,不等他起身,灰影再度袭来。
兔咬!兔拳!兔踢!兔抱!
其速如电、其势如虹,拳脚如骤雨狂风,灰毛与黑发齐飞。
等姬朝安费力地箍着兔子拖开时,楚霈发髻松散,满头满脸沾着灰色绒毛。眼角乌青、鼻血长流,狼狈至极,那柔和亲善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手握着鹰羽刀的刀柄,眼神狠戾地瞪着灰兔。
姬朝安抱着已久蹬踹后腿的兔子匆匆跑出客厅,将他塞进院外笼子里。
那笼子对如今的肥兔而言已经略显逼仄,且区区铸铁栏杆,一咬便断,根本关不住凶兽。然而日积月累的余威犹存,小槐树进了笼子便不敢出来,只愤怒叫道:“吱吱吱吱!!”
姬朝安蹲在笼外,沉静说道:“我不是护着他。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杀了他,这屋子便成了凶案现场,住不成了,学也上不成了。要么伏法受刑,要么逃亡远遁。东躲西藏的日子可不好过,连肉也没得吃了。”
一听“连肉也没得吃”,暴跳如雷的小槐树顿时偃旗息鼓,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嘤嘤不停。
姬朝安道:“我先听他把话说完,你好生歇着,不可再断章取义、冲动行事。”
小槐树在笼子里艰难转个身,头
埋在角落里,只拿屁股对着他。
姬朝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戳毛绒绒的屁股,这才回了客厅,让仇四婶儿送来热水,让楚霈重新梳洗。
他则温言软语,代高槐好一通道歉。
楚霈整理妥当了,脸色恢复如常,却叹道:“桀骜不驯,难成大器。”
姬朝安脸色微沉,并不搭话,只道:“还请楚大人将话说完。”
楚霈笑道:“我是以九律司巡检的身份上门拜访的,刚才高二少爷的举止,乃是袭击朝廷命官,本官不予追究,只不过,这下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如今形势所迫,姬朝安不得不低头,叹道:“我晓得了。”
楚霈才说道:“言归正传,朝安,你是唐临新收的学生,听闻深得他喜爱,这倒方便行事。”
姬朝安瞪大了眼,一字一句冷声问道:“你要对我家先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