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天气步入孟冬时节,大漠中早晚温差大,夜间时的呼吸变成白花花的哈气,烈风带来刺骨的寒意。
霍封玄那日胸口被刺入一剑,因着失血过多,当场便昏了过去。
行军数日,营中条件艰辛,穆殷每天战战兢兢,担心人再也醒不过来。
夕阳西沉,穆殷在马背上就做出了停军的手势,她喊道:“就地扎营!”
沛莲:“将军,我们不如趁夜赶路,早日回到虞国得好。”
穆殷回头看了一眼,霍封玄躺在唯一的一辆轿辇中,她说:“今夜寒气重,不急在这一时。”
沛莲抿唇,却不敢多言。自小一起长大,她当然知道穆殷这般谨慎是为何,生怕误了轿辇中人的病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穆殷的声音传来,“宫中派遣来的御医何时到?真是墨迹惯了!”
沛莲也知她此时心急如焚,只好低声安慰:“将军莫急,最晚明早便能见到人。”
穆殷冷哼一声后下马,派遣两个士兵先扎了帐子,她嫌不暖和,又在外面盖了两层毛毡,这才吩咐人将霍封玄抬了进去。
多日的昏迷,他被失血折磨的面色苍白,气息微弱,锦衣大了一圈,显得空荡荡的。
侍卫煎好草药端了进来,穆殷一勺一勺地喂他,只是人毫无意识,汤药顺着嘴角流出来,只能再擦拭掉。
最后,一碗熬好的汤药只喝了三分之一不到。
穆殷瞧着霍封玄沉睡的面容,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快醒过来呀,再这样下去会很危险的。”
自言自语了半天,面对没有一点反应的霍封玄,穆殷的眼泪“唰”一下便流了下来。
在哽咽时她深吸一口气,擦去了泪水,隐藏掉情绪,又喊来一个士兵:“再去熬一碗草药。”
天色浓稠,长夜混沌。
在喂第二碗时,第二碗草药不小心呛在了霍封玄喉咙中,他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穆殷瞬间慌了神,高声喊来了许多人,帐中被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年长些的士兵,先前有照顾伤患的经验,将霍封玄扶坐起来,然后让穆殷一下一下地给他顺着背。
霍封玄的呼吸逐渐趋向平稳,终于不再咳嗽了,穆殷才又让他平躺下来。
一番折腾之后,穆殷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着霍封玄紧逼的双眼,问那个士兵:“他怎么还不醒?”
士兵说:“只是咳嗽而已,属下也不知何时才能苏醒,明日御医来过之后再仔细瞧瞧吧。”
“你们都出去吧!”穆殷暗叹一口气,遣退了所有人。
她席地坐在毡上,就这么守着霍封玄,期间困意袭来,只能拄着下巴强撑。
帐中烛火朦胧,穆殷眼睛快要眯上,眼前出现多层重影。
就在她最终要失去意识时,穆殷看见霍封玄的手指微微屈动。
尽管是一瞬间微小的动作,穆殷却瞬间惊醒,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
霍封玄却恢复沉静,只是定定地躺在榻上,仿佛刚才只是穆殷的幻觉。
正当她要回到毡上接着打盹时,霍封玄缓缓睁开了眼睛,面容上布满迷茫,他眼睛有些干涩,闭了很久后才再度睁开。
穆殷顿时激动起来,她端过来一杯水,“快、快先喝水。”
霍封玄大脑还处于无意识中,等反映过来时,已经就着穆殷的手喝了个精光,水珠沾湿他的薄唇,总算有了些血色。
“我先给你去拿些食物过来,不行,还是先要把药喝掉……”穆殷还没从巨大的喜悦中缓过来,显得十分手足无措。
直到身边传来冷冷的一句,“你要带我去哪里?”
霍封玄伤口未痊愈,说话时虽然声音微弱,穆殷也听出了其中的敌意。
她手上动作一顿,“带你去虞国。”
“你凭什么?咳、咳……”霍封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他想坐起来,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看他咳嗽得厉害,穆殷又不免担心,“你不要动气,扯裂了伤口怎么办?”
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为他拍着后背顺气。
霍封玄咳嗽声渐歇,眼眶周围隐约有湿润。
穆殷端来了汤药,轻声劝慰他:“先把今天的药喝掉。留得青山在,我也想你快点好。”
霍封玄:“你想我快点死。”
穆殷心想自己不能此时与他计较,只是耐着性子,将勺子轻抵在霍封玄唇边,“喝掉这一碗就好。”
霍封玄将头撇向一边,“滚。”
“嘭”得一声清脆巨响,穆殷将瓷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汤药从碗中溅出来,染脏了白色的毯子。
“本将军好心好意伺候你,你不喝是不是?这是你自找的。”
穆殷气不打一处来,咬着槽牙说完这句话后,喊了声:“沛莲!”
沛莲走进帐中,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将杨粤国给我押来。”
没一会儿,绑得像粽子一般的杨粤国被丢了进来,可怜他一生铮铮傲骨,却在晚年活得这样窝囊。
看到霍封玄安然无恙,杨粤国老泪纵横,“陛下,您没事就好。”
穆殷在冷哼一声,“霍凌君继位,还哪里来的陛下。”
杨粤国浑浊的双眼狠狠地剜了穆殷一眼,“毒妇,你又想作甚!”
穆殷葱白的手指点了点霍封玄,“他不肯喝药,让本将军很是头疼,所以特意请杨将军过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杨粤国咬牙切齿。
穆殷没有答他,只是又盛了一碗汤药,所幸今日备得多,否则还真不够糟践的。
穆殷这次没有用勺子,直接将碗放在霍封玄嘴边。
见他没有接过的意思,穆殷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今天若不喝了这碗汤药,我就弄死杨粤国。”
话中的冷厉让一旁的沛莲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杨粤国破口大骂,“毒妇!妖女!你竟然用这样的招数残害陛下,老夫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穆殷“啧”了一声,“好吵!”
她问霍封玄:“你究竟喝还是不喝?”
霍封玄轻轻嗤笑一声,随即闭起眼睛干脆不看她。
穆殷被气得不轻,直接扯下腕间的黑色绑带,系在眼睛上后,她随手拿起小刀,朝着杨粤国便甩了过去。
霍封玄猛地睁眼:“你疯了!”
小刀擦着杨粤国的身体,堪堪停在了腰腹间,戳破了他的一截衣袍。
穆殷眼睛上系的黑色绑带还没有摘下,搭在小巧的玲珑俏鼻上,正衬得肌肤白皙胜雪。
她转眼看着霍封玄:“怎么样,还继续吗?”
霍封玄抬头盯着帐顶的虚无,轻轻开口,“别逼我更恨你。”
穆殷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像是被针扎过一般,她嘴硬道:“你随意。”
随后又将汤药递给霍封玄,这次他乖乖接了过去,大口灌进了喉咙里。
有些褐色的草药顺着嘴角流到脖颈上,穆殷便直接用手替他拭去,得来的只是霍封玄冰冷的目光。
穆殷刻意忽略,冲沛连使了个眼神,沛莲便识相地又将杨粤国带了下去。
霍封玄武道的授业恩师便是杨粤国,他自小尊崇,绝不会置之不理。穆殷暗道,自己总算没有没有白费功夫。
帐中又剩了他们二人,穆殷帮霍封玄掖好被角,“你早些休息,明日宫中御医赶来,再替你仔细医治,不日我们便能回去虞国。”
霍封玄:“我不去虞国。”
穆殷有些气急败坏,“不去虞国你去哪?卫国吗,你怕是会尸骨无存。”
她说到这里,又想到如今的这一切,也有自己的一份手笔,心中愧疚,一时语塞起来。
“去哪不关你的事。”霍封玄冷睨她一眼。
穆殷回瞪他:“由不得你!”
说罢后,她强行吹熄了烛火,安顿霍封玄自己好好休息,随后走去帐外吹冷风。
次日清晨,霍封玄又感染了风寒。
他的病来得毫无征兆,呼气是炙热的,脸颊滚烫泛起了红,整个人无比虚弱。
御医赶来后告诉穆殷,这是由于病人伤口轻微感染,外加急火攻心,心情郁结所导致的。
听了这些话,穆殷愣了愣。
心情郁结。他心中是憋了多少事情难以诉说呢?
穆殷硬着声音对御医说:“快医治吧,治不好,你也不必回虞国了。”
号令一出,吓得御医连连点头,更是整日里悉心照料这位卫国的俘虏皇帝。
等三日后到虞国时,霍封玄风寒已退,伤口也开始结痂,身体向好的地方发展。
只是他依旧不同旁人说话,尤其穆殷一旦靠近,那双冰冷的眼眸中就涌现出汹涌的恨意。
当攻下城池凯旋归国时,全城百姓出街恭迎,穆殷风头无二。
朝堂之上,虞国皇帝眉开眼笑,对着穆殷连连称赞:“得此良臣,实乃我大虞之福。”
穆殷获四方赞誉,只是敷衍地笑笑,“陛下神武果断,才是百姓真正的福气。”
接下来一番赏赐,自不必多说。
穆殷听着黄金万两、食邑车马尽相纳入,心中波澜不惊,而是话锋一转,“陛下,此次一役俘虏卫国先前皇帝,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皇帝顿了顿,“卿请讲。”
“臣恳请将卫国太子押入将军府,由微臣严加防守。”
朝堂上霎时议论纷纷,俘虏本该押入宫中天牢之中,何曾要进将军府一说。
穆殷目光灼灼,“霍封玄虽已不在帝位,却是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臣有信心,或许能从其口中撬得一二。”
天下未平,皇帝既不好亏了功臣,丧失人心,又要顾及穆家的兵力。
他沉思过后,说:“若有差池,拿卿是问。”
穆殷双手作揖,“臣谢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