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黎明时分,天色将亮不亮。被大火烧过的西岭处,沙子黑乎乎的一片,泛着烧焦的气味。
夺得了燕关,穆殷心情却并不轻松,她命令鸣金收兵,招降了杨粤国的军队。
起初这位老将军赤胆忠心,宁死也不归顺虞国,拔出长剑就要以死明志。
穆殷在一旁冷冷地看杨粤国一眼,说:“你若敢自刎,本将军立刻让你家主子紧随其后。”
杨粤国一听,大声唾骂:“你这毒妇!枉费陛下的心意,竟勾结逆贼,毁我卫国咳咳……”
一口气回不上来,杨粤国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将鲜红的血咳在胸膛上,最后气得昏了过去。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穆殷总归要留下杨粤国的性命。有了杨家的军队,对抗霍凌君总能多些胜算。
穆殷打了个手势,让人将杨粤国抬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时,她没注意到霍封玄还被人押解在城楼上。
他浑身被束缚住,眼神却像是要活吞了穆殷一般。
再也受不了心中这样钝钝的痛,她向押解霍封玄的士兵说:“带走。”
正要下城楼时,穆殷走在前面,霍封玄被推搡着跟在后面,忽然一把青铜剑鞘出现,横在穆殷的身前。
霍凌君缓缓走出来,腰间坠着的玉佩泛出光泽,今日仔细看去,轮廓神似张牙舞爪的虎形。
穆殷被剑鞘挡住脚步,后面的士兵也不再向前移动。
霍凌君的目光直直落在霍封玄身上,突然大笑了起来,停也停不住,“哈哈哈……”
穆殷看他,“笑够了没有?”
霍凌君收敛了一些,眼角处挂着笑出来的泪花。
他踱着步子走到霍封玄跟前,弓着身子仔细打量一番。虽然衣物依旧精致华贵,但双臂被押在身后,垂着头犹如一个丧家之犬。
霍凌君指着霍封玄,转过头对穆殷说:“这才符合一个庶子的归宿,而不是登基称帝,你说我说的对吗,阿殷?”
穆殷没有回答霍凌君,双眸无意识瞥到霍封玄,他嘴角淬着冷笑和恨意。
“那本将军就提前恭祝晔王殿下早日御极了。”
穆殷拨开剑鞘,不与他多做纠缠,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带人安全回到虞国。
就要抬步离开时,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句:“本王御极不劳将军挂心,只是您此刻将我卫国陛下带回虞国,恐不大合适吧。”
穆殷手在披风下握成了拳,如今明摆着霍凌君手掌兵权即将登位,霍封玄再次落入卫国恐怕凶多吉少。
她扯出一抹冷笑:“人带入卫国,殿下不免落个弑君篡位的名声,但若皇帝被掳到虞国去,膝下无子嗣,您御极岂不顺理成章。”
霍凌君:“说得有理,难为将军一直为小王着想。只是这人不往回带倒还好说,那其他东西呢?”
霍凌君灼灼的目光紧逼穆殷,穆殷回头望了眼沙土沉积的低洼处,黑压压的一片,都是霍凌君的军队。
她暗暗对比着两相兵力,沉默了许久后,对沛莲使了个眼色,“东西给他。”
“将军思考清楚了?”沛莲紧握住腰间的虎符,一路上仔细收藏好的物件。
连她都知道,这半块虎符但凡落入霍凌君之手,整个卫国便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把虎符交给晔王殿下。”穆殷又重复了一遍。
沛莲这才将虎符拿出来,看着穆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虎符墨绿色的光泽暗沉,皎洁的月光泻下来,显出了一抹幽幽的铮亮。
霍封玄腰被压得弯下去,额前的一抹碎发散开,脸上的神情被遮挡住。
他看见霍凌君的胸有成竹,穆殷在一旁事不关己地站着,心中涌现出了滔天的恨意。
明知此刻该卑躬屈膝,只有这样才能谋一条生路,但他脑海里汹涌翻腾,丝毫抑制不住。
手上的动作快过了心中所想,霍封玄利落的一个肘击后扫腿,右手掐住士兵喉咙一个用力,传来清脆的骨裂声。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霍封玄已经挣开了束缚,四周的卫国俘虏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城楼上混乱不堪。
“保护殿下!”有人尖利的声音传来。
卫国祖上依靠马背上打天下,皇室子弟骑射武功样样不差,霍封玄自小拜师,年少带兵,是其中佼佼者。
他腿脚动作迅速猛烈,目标直奔向霍凌君手里的虎符,十几个残兵败将也跟着不要命地不顾一切。
穆殷被惊得后退一步,心里暗道悲哀,突如其来地动作打乱了她的计划。
霍凌君一边躲避霍封玄的攻击,一边发出号令,士兵闻讯纷纷涌上城楼。
须臾之间,几个俘虏死的死,伤的伤,霍封玄明知大势已去,却杀红了眼,绝不停手。
穆殷心中慌乱,一抹温热的血喷溅到她身上,顿时如坠冰窖。
目光循着望去,发现血不是霍封玄的之后,穆殷重重松了一口气。
眼见大势已去,霍封玄逐渐体力不支,霍凌君派了一个亲兵侍卫,再次擒住了霍封玄。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穆殷来不及阻止,霍凌君便一拳砸在了霍封玄腹部,他顿时脸色煞白。
霍凌君再没有了初见时的温润,沉沉的夜幕下,穆殷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嘴角阴恻恻的笑意。
转眼第二拳要落下时,穆殷声音尖锐地喊道:“住手!”
她狼狈地跑上前去,在霍封玄鼻下探了探,声音颤抖道:“你没事吧?”
霍封玄头向旁边侧去,躲开了她的触碰。
穆殷站起身,质问霍凌君:“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应该问问他想做什么?”霍凌君反问,随后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当着几十万大军抢夺虎符,真是以卵击石!”
穆殷遣开了两个士兵,自己搀扶着霍封玄往前走。
她对霍凌君说:“是不自量力,晔王殿下当他得了失心疯就好,我这就将疯人领回虞国,不再碍您的眼。”
说着,就高声呼唤:“沛莲,撤兵备马!”
话音刚落,面前便挡了几个士兵,拦住了去路。
穆殷冷冷地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霍凌君:“公然叛乱就这样走了,该让本王如何定军心呢?”
穆殷冷眼看他:“一整个虎符不够您收拢人心?”
霍凌君不顾穆殷话里的嘲讽,对侍卫说:“取本王的长剑来。”
穆殷心里顿时一紧。
“本王自小吃惯了哑巴亏,如今真的不想再一味忍让。”
霍凌君嘴上说着,手上握剑直指霍封玄咽喉处,距离不过方寸。
穆殷:“王爷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
细听之下,她的声音带着恐惧,此刻只能尽力压制,听起来镇定一些。
穆殷心里已经开始暗暗谋划,霍凌君动手的那一刻,她要尽力拦下,然后号令三军,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霍凌君的剑尖往霍封玄的喉头处伸了一寸,他笑着说:“我直动这一到,活不活得下去可就凭他造化了。”
虽然风轻云淡地笑着,笑里带着嗜血的残忍。
穆殷用力地握住霍凌君的剑柄,话语里带了恳求意味:“只是一剑而已,让我替王爷吧,您手上沾了皇帝的血,说出去也不好听。”
霍凌君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这一剑你替我,本王可记得从前在卫宫里,老三待你不薄。”
穆殷:“从前之事不必多言。”
她说这话时,能感受到旁边霍封玄的身体紧绷起来,泛起了冷冽的气息。
还能对她有恨,总比彻底忽视得好。穆殷苦笑着安慰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由将军代劳了。”霍凌君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穆殷:“谢王爷。”
她从腰侧提起佩剑的时候,手指像是浸泡在冰水里,僵硬地动弹不得。
此时剑刃距离霍封玄方寸之间,他不闪不躲,只是用一双冰冷的眸子看着穆殷。
穆殷握着剑的手正对着他的腰腹,上面不曾有盔甲护体,只罩了一层黑色长衫。
她酝酿许久,始终不忍心动手。
“本王不想浪费时间陪你们耗着了。”
霍凌君语气淡淡地开口,手上动作却更快一步,抽出身边侍从的长剑,击落掉穆殷那把,直直朝着霍封玄心口处捅去。
“不要!”
穆殷眦目欲裂,瞳孔瞬间收缩。
她一同握紧霍凌君的长剑,企图用力去阻挡。
最后霍封玄重重跌倒在地,穆殷清晰地感受到了利剑刺破他胸膛的瞬间,暗红色的血浸湿了衣袍,刀剑上遗留着滴滴答答的血迹。
不知何时,霍凌君已经松开了手,只留穆殷一人握着剑柄。
“将军优柔寡断,难成大事,真是指望不住!”霍凌君用锦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嘲讽地说道。
霍封玄撑不下去,单膝倒在了地上,满脸煞白地捂住胸口。
穆殷喃喃:“不、不是我动的手。”
霍凌君扔下了擦拭过手的锦帕,笑着说:“不过还是要感谢将军鼎力相助,本王许诺虞国的六座城池,三日之内必将奉还。”
话语声落下,便撤退大军离开。
“哐当”一声,铜剑掉在地上,穆殷扶住霍封玄,手往他流血的伤口探去。
暗红色的血汩汩不停,穆殷语气近乎哭号,冲身旁的人喊:“给本将军拿金疮药来!”
穆殷用短刀从衣袍上割出一块布料,撒上金疮药,颤抖着往霍封玄伤口处敷。
霍封玄抬手,用仅有的力气打翻了药物。
他缓慢地抬起头,声音嘶哑:“你也给我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