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一章
穆殷挂帅,率领十万大军向卫国攻去。
军队一路北上,深秋时分,疾风猛烈,裹得黄沙吹进眼里,带来干涩的疼痛感。
穆殷抬头看了眼南飞的大雁,问沛莲:“我们距离燕关还有多远?”
沛莲道:“回将军,如果匀速前行,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日路程。”
穆殷骑在马上,身穿银黄甲胄,肩上披着对襟披风,遥望着朔方的大漠。
她心中其实是有些惶恐的。
两年前领兵迎战卫国,因着性格莽撞,一心想要建立功勋,穆殷被卫军一路引进沙漠中。
正值炎夏,江南的士兵无处讨到水喝,生生被渴到军心涣散,最后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思及其,穆殷此行更加谨慎了起来。
她见暮色渐沉,风力不见小,伸出手做出停止的动作。
大军看到手势,勒紧了马脖子,纷纷停了下来。
穆殷对沛莲说:“传令下去,我军今日在此安营。”
虞国众人常常夸赞:穆殷尽管生了个女儿身,但天生是要成为将帅的。
就像她此刻决定扎营的地方,地势高,但起伏却不大,身后就是缓坡,坡下汇聚了一条浅浅的溪流。
不仅能观察地形和迅速转移,还有充足的水源,这对虞国大军是极其重要的。
营帐中星火点点,外面用篱栅扎了一个临时的屏障,到处都有巡视的士兵。
穆殷卸下了一身的盔甲,用打来的水随意擦洗了身体,换上灰黑色长袍,便百无聊赖地坐到溪边看星星。
大漠里的星星真美呐,四周是淡淡的光晕,中间光彩熠熠,忽闪忽现,好像金簪中镶嵌的玉宝石。
想起那根金簪,好像也是霍封玄赐给她的,穆殷自己不爱归置它们,霍封玄闲来无事,便拿出锦帕仔细地擦拭上面的尘灰。
擦好之后,显出簪子本身的华彩。霍封玄便喜欢戴在穆殷头上,说道:“朕的阿殷要打扮漂亮些,先前男子装束,太委屈了些……”
回忆起往事来,穆殷忍不住伤感起来。
自古忠义两难全。她才算感触颇深,如今只能尽自己所及去弥补。
“将军!”沛莲手里举着火把,寻到了她。
穆殷收回情绪,问:“怎么了?”
沛莲没有大声声张,靠近后附在她耳边说:“营中有异动,抓到了一个刺客?”
穆殷:“霍凌君的人?”
“是上次的那个洛平。”
穆殷回到自己营中时,洛平正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丢葡萄。
沛莲大喊一声“放肆”,掏出了腰间的佩刀抵在洛平脖颈上。
他扶着椅子把手,腰间轻轻一动,便旋身而去,逃脱了沛莲的桎梏。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嘛,”洛平嬉笑着说,“小的此次来,只是为给将军捎个口信。”
“你先出去吧。”穆殷对沛莲说。
等到帐中只剩二人时,穆殷道:“这下你说吧。”
洛平收敛了笑,神色严肃起来:“王爷就想问将军一句,您会帮谁?”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穆殷却听懂了。
她轻笑了一声:“自然是王爷了。”
洛平:“当真?”
“本将军自然不会像你家王爷那般言而无信。”穆殷话里透出嘲讽。
洛平脸上闪过好不意思来,他对霍凌君先前做的事情可谓一清二楚。
先是买通莫家平传回假报,让霍封玄以为是虞国主动挑衅而出兵,再鼓动穆殷偷来虎符,结果没有回去封地,反而直指帝位。
也正是因为,洛平怀疑起穆殷话里的真实性。
穆殷肃正了语气:“我如今身为虞国护国大将军,自不会倒戈卫国皇帝,只能同霍凌君联手。当然,你信或不信也无所谓。”
说白了,洛平鞍前马后,也只是个跑腿的,穆殷是否诚心,也轮不到他去判断。
于是洛平临走时只是说:“希望您能修书给晔王殿下,信中可详细商议。”
穆殷说:“好。”
洛平走后,穆殷命人拿来了笔墨。不过不是写给霍凌君的,而是要寄往卫宫中。
穆殷的字体不大,但遒劲有力,上面只有简洁的几个字
——若想活命,燕关一役,务必亲征。
写罢后,她认真地封漆,派遣了一个心腹,快马加鞭送往卫国。
随后,她才拿出另一张信纸,不紧不慢地写给了霍凌君。
侍从将信封恭敬地呈上来时,霍封玄正在用柳枝儿逗弄笼中的小鸟。
中途被打扰了雅兴,霍封玄面露不快,拿起信封随意丢在了一旁。
“滚下去!”
侍从一刻不敢多呆,急忙弓着身子离开了。
边走边还在心中腹诽,如今晔王重军围守京都,陛下还整日逗鸟拜佛,不顾朝堂,性格更是暴戾无常。这卫国,估计也就要易主了。
霍封玄一直等玩困倦了以后,才随手拿起信封。
寥寥数字,上面也没有落款,霍封玄却皱眉看了多遍。
最后他放下信封,左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霍封玄从牙缝中咬出几个字:“真要救我出去,你可千万别后悔。”
大军继续行进,风力不降,而且气温骤降,衰瑟凄寒入骨。
脸上是刀割一般的刺痛感,穆殷回头看一眼,将士裹紧甲胄,冷得恨不得缩成一团。
她深知军中士气的重要,转过马头,手里挥舞着军旗,众人目光齐聚在这里。
穆殷迎着风沙,大声喊道:“几十年来,卫国压迫我虞国许久,如今机会来临,我们要夺回城池,扬我军威!”
她说完后,才感到沙子进了嘴,一股子咸腥的味道。
穆殷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与士兵们一并步行前进。
将士瞧见主帅此举,纷纷叫好,钦佩之情添上几分,军中士气大涨,一派热火朝天。
行至第三日时,大军压境,终于在城墙顶上看到了“燕关”二字。
大漠之上,西风迅疾,黄沙飞扬。
穆殷一身戎装勃然英姿,银鞍骏马,立于百尺城楼之下。
她面容沉静,静静观察着对面城楼上的一举一动。没有看到那抹身影时,心里有片刻的慌乱。
怎么会呢?霍封玄手无兵权,待在京都无异于等死,这该是他唯一的活路才是,
一炷香过后,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杨粤国从幕布后钻出,朝着下面吼道:“虞国狗贼,休要张狂!”
丹田之气,竟将嘴上髭须震得吹起。
穆殷一言不发,只是挥舞了下手中长戟,目光看向对面的烽火烟台。
她薄唇轻启,一声令下,“布阵。”
虞国将士跟随高呼,士气大振,一时间气势磅礴,来势汹汹。
随即虞国号角声起,气氛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
双方对峙之际,穆殷目光如炬,紧盯敌情。
蓦然间,一道身影自箭楼后走出,令她瞳孔狠狠地一缩。接着打出手势,息了虞国的号角声。
那人身着黑色锻袍,绣着暗纹花样,金丝滚边,上面是蛟龙的模样。
他双手背立,俯视城下虞国军队,好似在睥睨天下一般。
深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得人无处喘息。
这是霍封玄看到这样的穆殷,黄金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率领千军万马,眉眼间都是英气。
杨粤国佝偻着腰,朝着来人行礼,“陛下。”
霍封玄岿然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他轻笑一声,目光只在穆殷身上逗留片刻,对着杨粤国戏谑道:“曾经只是个卫国的奴才罢了,还怕她不成?”
沙场寂静,话语清晰地传到穆殷耳中,她心中一阵刺痛。
穆殷收起眼底的失望,定了定神后,振臂高呼,“开始攻城!”
她率领的虞国军队来势汹汹,将士手持刀剑向城门攻去,手中的火把在黑夜的笼罩下摇曳着。
烽火狼烟,江山激昂,几多荣辱沉浮,王朝盛衰兴亡,系在沙场的血肉之躯之上。
霍封玄定定地站立,黑眸紧盯着城下战火。
虞国依仗人多势众,与卫国正僵持正盛,霍封玄手无虎符,只能凭杨家的三万兵力暂时抵抗。
城下,穆殷骑着战马亲自上阵,手中长戟染得暗红。
马后突然遭人偷袭,她听着风声,掉转马头,突然一支枪尖已经伸到眼前。穆殷反应迅速,手起刀落,一击毙了对方的命。
尽管如此,她的发带被人劈断,墨色长发随风而起,为英气的面庞添了几许惊心动魄的美。
霍封玄转着琉璃玉的指节发白,不动声色地盯着那抹身影。
擒贼先擒王,几个士兵一涌而上,左右躲闪不及,被射来的弓箭擦伤胳膊,血迹透过衣物隐隐渗出。
霍封玄的目光聚焦在那道身影上,不动声色。
受伤之后,穆殷行动明显不比刚才敏捷,长刀就要砍在她脊背上时,堪堪躲过。
霍封玄盘着手中的琉璃玉,墨袍被夜风拂起,他轻哧一声,“不自量力。”
穆殷知道此役需速战速决,趁机挥旗发出讯号后,西山处闪出一抹红光来。
夜幕之下,一抹火光燃起,很快热浪传来,径直朝着卫国军队吞噬。
霍封玄观察着来兵,他在主帅腰间看到一枚铜制令牌。再仔细看去,令牌若垂露状,其上侧刻一卧虎,锋芒毕露。
“陛下,是白虎师!他们竟也混入其中。”杨粤国也敏锐地发现,急忙向自家主上禀告。
白虎师,霍凌君的亲帅军队。
此时卫国背后火光冲天,山体被烧热,许多将士都难以忍受这股酷热,渐渐得有些军心涣散。
终于在某一瞬间,霍封玄眸底泛起冷色,他声音平淡不惊。
“吩咐下去,投降吧。”袖口一挥,霍封玄便不再说话。
眼见白旗升起,穆殷拿出令牌,号令停止进攻。
卫国果真很快投降,城门大开,穆殷手持佩剑,走上箭楼。
三个月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与霍封玄面对面。这番时间过去,经历太多变故,他的眉眼刚毅,面容也更加冷峻。
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静默。
经历长时间的战场厮杀,穆殷头发散落在身后,脸颊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霍封玄露出一声嘲讽,眼底尽是嘲弄,“你与那霍凌君当真是痴男怨女、鸳鸯并命,离开了卫国,这么快便苟且上了。”
“你这样想我?”穆殷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嘴角一抹破碎的笑。
“不然呢?”
穆殷不再说话,吩咐下属,“押起来,带走!”
霍封玄胳膊被压在身后,他抬起头,猩红的眸子盯着穆殷,“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