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卫国宫中。
霍封玄稳坐在龙椅上,云纹袖口下佛珠被掐着转动,檀木桌上沏着一杯清茶,正散发袅袅的烟雾。
他眸光微抬看向来人,从嘴里冷冷地吐出一句:“滚!”
霍凌君也不恼火,还是平日里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不仅不离开,他登上台阶,漫不经心地坐到太师椅上,和霍封玄一个水平线齐平,把玩起手上碧色的扳指。
“如今的境况你也看到了,杨粤国还在猛攻京都的城门,就是进不来,”霍凌君嗤笑了一声,“而你,被困在宫里孤立无援。”
“为什么从虞国撤兵?”
霍封玄话题转得快,霍凌君没有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问:“你说什么?”
霍封玄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从虞国撤兵?”
“陛下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猜得到。”霍凌君笑而不答。
随后示威似的从衣袖里拿出一块黑色锦帕,就是曾经包裹着虎符的那块,绣的金色丝纹流畅顺滑。
“东西你不陌生吧,这样重要的物件也只有枕边人拿得到吧,为了酬谢,我只好从虞国撤军了。”
霍凌君说得隐晦,但霍封玄却听明白了一切。
他虽然面不改色,但绷紧的下颌线却暴露出了情绪。
“所以你想怎么样?当皇帝?”霍封玄转头问他。
霍凌君摊了摊手,“简单,退位让贤。”
霍封玄:“我若不呢?”
“你凭什么不?我的大军不日便会攻进城门,”霍凌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冷了起来,“何况不论立嫡还是立长,从来都该是我继承大统!”
隐忍多年的情绪一旦爆发,便激起了霍凌君多年的愤懑:“一切都怪皇祖父,夺下江山以后竟然信个莫须有的传说,非要将皇位授予你,我倒要看看,究竟谁才是天定的皇帝!”
霍封玄冷眼看着逐渐疯癫的霍凌君,捏起桌上的茶浅酌一口,冷笑一声,说:“让朕主动退位?你做梦!”
霍凌君头发披散,早已没了往日里谦谦君子的模样,他怒极反笑,“好啊,担个弑君夺位的千古骂名又如何?霍老三,你活不长。”
“那我提前恭祝你万寿无疆,遗臭万年了。”霍封玄嘲弄地说。
“多谢!”霍凌君笑着收下这句话。
理好了自己的头发后,霍凌君不再逞口舌之快,目前大军已经自边关调遣,他还要回去商讨攻城之事宜。
临走时,霍凌君转身笑说:“对了三弟,以后大哥将你葬在虞国可好,让你再多看几眼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此话一出,霍封玄鹰隼似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犀利,表情出现了明显的破裂。
霍凌君哈哈大笑着离去。
霍封玄独自坐在清冷的大殿中,他能感受到心底传来闷闷的疼,被最爱的人欺骗与背叛往往能带来猛烈的一击。
“喀嚓。”
他手上青筋凸起,茶杯在手里应声而碎。
霍封玄咬紧槽牙,从嘴里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穆殷,我不会放过你。”
穆殷是被惊醒的,醒来时满头冷汗,她梦到霍封玄被逼下帝位,随后在刑场上被斩首。
滚烫的鲜血喷了穆殷满脸,她在梦里无论如何声嘶力竭都阻止不了这一切。
“叩叩叩。”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沛莲走进来,手里抱着一身干净的衣物,“将军,陛下要见你。”
听到“陛下”二字,穆殷有一瞬间的恍惚,后来她想起,现在是在虞国,自己身为前车骑大将军理应面圣。
于是梳洗打扮一番,披上了往日的盔甲,锃亮鲜明,腰间是一条银色金兽面束带,脚上蹬着衬底靴履,往日的英姿飒爽重回眼前。
沛莲在一旁赞叹道:“将军果真是天生要穿戎装的,比红装强上几倍。”
穆殷在铜镜前整顿仪表,她对沛莲说:“去将那半块虎符拿来。”
拿虎符进宫作何用?
沛莲虽心里疑惑,还是听从吩咐将东西拿了进来。
穆殷也不多解释,拿了东西转身便离开了。
穆殷在敌国作为战俘被关押两年,如今安全回国,进宫途中百姓出街恭迎,风头一时无二。
朝堂之上,虞国皇帝眉开眼笑,对着穆殷连连称赞:“得此良臣,实乃我大虞之福。”
穆殷垂头道:“陛下谬赞。”
“传本王旨意,念穆府满门英烈,车骑将军穆殷战功赫赫,封其为一品大将军。”
此番话语一出,朝堂中议论声四起。
“竟让一介女子位居一品,还是个将军,于理不合。”
“是呀,位阶竟然。与其长兄穆衍平起平坐。”
“……”
穆殷等议论声渐息,高声谢旨:“臣谢陛下垂青,如今官至一品,虽不胜欣喜,亦多有惶恐,如今只盼我虞国千秋万世,延绵昌盛!”
皇帝欣慰地说:“卿的报国之心,天地可鉴,当为众臣之表率。”
穆殷:“不仅是报国之心,更要做出一番成就来。臣在此提议,倾我虞国之力,不日便攻打卫国。”
话一出口,在场的大臣都愣在了原地。
就在半月前,卫国出兵,差点吞并了虞国,如今怎敢在老虎尾巴上拔毛?
左丞率先开口:“我虞国一向号称仁义之师,怎会主动挑衅?”
听了左丞的话,穆殷心里闪过怪异,她问道:“所以说,同卫国的战事,当真不是我们主动出兵?”
左丞重哼一声,气息将胡子吹起,“自然不是,不知真实的情况,被传到卫国后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穆殷一听,心中顿时了然。
卫国有人率先攻打虞国,后来传到霍封玄的耳朵里,边说是虞国先攻的城,霍封玄自然加大兵力反击,虞国才走到了风雨飘摇之际。
不用说,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又是霍凌君无疑。
她当年不是没有调查过,最后查明戍边首领叫莫家平,是皇后母家的远方亲戚,当时只以为是巧合,如今看来全是阴谋。
她此时觉得这人就是个疯子,暗自谋划,下这么大一盘棋,竟然就是在赌她的抉择。
事实就是,霍凌君的确赢了,穆殷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无论心中有多愤恨,此时都应该抑制住,她还有正事没有办完。
“陛下!”穆殷唤回皇帝的注意力,“之所以提议此时攻打卫国,相信各位都有所耳闻,他们兄弟两个为了帝位争得不可开交,正值内忧,是我们最好的时机。”
皇帝思虑了一会儿,“卫国兵强马壮,尽管内乱严重,但非我虞国能趁虚而入。”
“若是虞国的兵力再加上它呢?”
穆殷伸开手掌,半块虎符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
“这、这是哪里来的?”皇帝难以置信地走下了龙椅,凑近一些看个仔细。
穆殷:“潜入卫国一将军的府邸偷来的,相当于卫国半数兵力,我们即日出兵,定可有全然的把握。”
众人早已被虎符唬住了眼睛,愣在原地一句话也不敢说。
皇帝还在用手撑着额头仔细思考。
穆殷没有给他机会,径直拱手半跪,“臣愿主动请缨,甘做先锋。”
“再容朕……”
“臣提前预祝陛下平定天下、囊括四海。”
皇帝抖擞精神,大手一挥:“择日出战。”
“胡闹!”
穆衍得知了朝堂之事,气得将碗筷重重砸在桌上。
他被派出城外练兵,没有去上早朝,回来便从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
“两年前虞国战败,你被抓去作俘虏,为兄都无力将你从深渊中拉回来,如今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穆衍恨铁不成钢地说着。
长兄如父,两年前穆殷被俘,虞国颓败,他不能带兵前去营救,如今更是看不得自己的妹妹重蹈覆辙。
穆殷躲避掉他的眼神,“我自有打算。”
她在卫国发生的一切,只有沛莲知道。所以穆衍无法理解她不顾一切也要再回卫国的原因。
最后一顿饭在不欢而散中结束,整个将军府都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氛。
如今是皇帝亲自下旨攻打卫国,穆衍来不及阻止,只能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眼前一道身影一晃而过,穆衍喊住沛莲:“你这是去做什么?”
看着她怀里叠放整齐的衣物,穆衍不解地问。
“将军要出征,沛莲同她一起,所以收拾了些衣物。”
穆衍气得手叉腰在原地踱步,“你也与她一起胡闹?”
“不是胡闹,”沛莲顿了顿,叹了口气说:“我怕她不做些挽救的事情,会撑不下去。”
她每日守在穆殷的门外,里面的动静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好几次,都听到穆殷从梦中哭咽着醒来,嘴里喃喃地重复“对不起”,醒来后食欲不振,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苍白。
直到今早面圣回来,面上才又重新带了一些希冀的光彩。
沛莲盯着远处穆殷的住所,眉间是化不开的担心。
穆衍也不傻,他能看出穆殷在卫国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但又不好多问,这种无力感再一次深深刺痛了他。
最后,只好安顿道:“照顾好阿殷,我等你们回来后告诉我这一切。”
沛莲低头告辞:“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