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次日清晨,洛平是被一捧凉水泼醒的,他努力睁开惺忪的双眼,想用手背擦去眼睛上沾着的水珠。
右手试探着一动,才发现双手被麻绳死死地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洛平抬头向上看去,穆殷面目冷淡地审视着他,沛莲站在她身后。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洛平被束缚住,扯出一抹苦笑问道。
穆殷蹲下来,慢吞吞地说:“为什么绑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洛平惊慌地摇摇头,看起来无辜极了。
穆殷发出一声冷哼。
她昨日见全部兵马往京都的方向撤去,本就心生怀疑,夜晚又让沛莲去老妪家查看,结果她的儿子过家门而不入,的确不符合常理。
尤其昨日沛莲曾言:“大婶家长时间一个人,粮食吃不完。”
主仆二人之间早已心生默契,这才双双察觉不对,沛莲给了穆殷暗示以后,她直接用随身的迷药迷昏了洛平。
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老妪的二字无法卸甲归田,跟着去京都。
除非……
穆殷一脚踩在洛平的胸膛上,“霍凌君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洛平还是笑,“您究竟在说什么呀?洛平是真的听不懂。”
沛莲站在一旁,从腰间抽出佩剑,抵在他脖子上,“不说杀了你。”
洛平冷笑了一声,“这又是何必呢?你以为威胁对我有用。”
沛莲:“杀一个人就是最有用的威胁。”
她说着,佩剑又往洛平的脖颈处抵了几分,划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穆殷也不阻止,在一旁开口道:“你没跟着霍凌君打过仗吧,一定不知道我们是如何对待战俘的。”
她站起身来,鞋尖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漫不经心地说:“先划开脖子上的皮肉,放点血,再一步一步地挑了你的手筋、脚筋,最后剜去腹部的肉……”
穆殷声音轻轻地响起,洛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感觉,此刻在卫国宫外的才是真正的穆殷,虞国杀伐果断、赫赫有名的车骑大将军。
而不是先前畏畏缩缩的掌事太监,也不是霍封玄温婉娇俏的后妃。
穆殷见洛平还是不吱声,她假意叹了口气,吩咐道:“沛莲,动手吧!”
“别、别,我知道内幕!”
穆殷话一落地,便被身旁的人凄惨地打断了。
洛平见脖子上架的剑稍微远了些,咽了一下口水,吞吞吐吐地说:“我知道殿下此番是为……”
“噗通!”
忽然传来落入水中的声音,穆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河面荡起了一圈圈波纹,洛平不见了人影。
沛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脱了外衣,便跳进了水中。
穆殷对她此举不担心,二人自小在江南长大,水性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她此时就守在岸上,谨防着人从岸上逃走。
堵死了水路和地面,她就不信这人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沛莲潜到了河流下面,最后顶着水珠稀稀拉拉地上了岸。
她抹了一把脸,“将军,我没有在水底下找到人。”
“你先把自己弄干,免得伤风。”
穆殷盯着长长的河流,上面平静无波,她猜测人已经顺着河流到下游了,这会儿再追也无济于事。
沛莲将自己湿透的外衣用火烤干,见穆殷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将军,您不必太担心,反正半块虎符还在我们手里,霍凌君要想造次,还有杨家的兵将能抵上一阵。”
“杨家的兵将……”穆殷喃喃道,忽然猛地一个激灵:“糟了!”
沛莲问:“怎么了?”
穆殷:“杨粤国的大兵还没进入京都,万一霍凌君趁机作乱,他不就如同困兽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穆殷显得焦虑不安,“不行,我要尽快将消息传回到卫国宫里。”
嘴上说着,便要拿出笔墨写信。
沛莲一把按下泛黄的宣纸,“将军,您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不仅会惹恼霍凌君,还会将我们暴露的!”
穆殷想了想,说:“对,不能写信,风险太大。”
话音未落,就拿起了行李,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她安顿沛莲,“你先朝虞国去,出了城给兄长写信,就会有人来接你。”
“将军,您先冷静下来,现在去卫国无异于送死,霍封玄不会饶了你!”沛莲开始着急。
“可我也不能看他在京都等死。”
穆殷最后回过头,认真地对沛莲说了这么一句。
乌云散去,月光泻下一地的光辉,打亮了穆殷眼角零星的晶莹。
沛莲一瞬间竟不忍心去阻止穆殷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平和:“将军,您先下马我们再作商量。”
穆殷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她。
沛莲指了指放在那里的干粮,“将军,您起码一路要带些食物吧。”
穆殷变得理智后,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带干粮,不禁觉得自己太过于鲁莽了。
她下了马,沛莲拿过几个馕和白面馒头,全部塞进了穆殷的包裹里,“此番路程遥远,您又是孤身一人,多带一些。”
“已经够了,你也给自己留一些。”
临走时,穆殷回身与沛莲拥抱,她说:“保重。”
沛莲说:“保重。”
穆殷下定了决心,脚刚一踏上马镫子,后颈一阵被劈的疼,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沛莲在自己耳边说:“将军,对不起,沛莲不能看您去送命。”
穆殷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次日的黄昏时分。
她被驮在马背上,沛莲在后面用缰绳抽打马匹,马儿行得飞快,穆殷只能看到落日的光辉在头顶晃动。
沛莲见穆殷转醒,将马儿停歇下来,拿出了干粮喂到穆殷嘴边。
“将军,吃点东西吧,我们还有一日即可到虞国。”
穆殷冷哼一声,就是不张开嘴,她此时双手被束缚在身后。
好个沛莲,竟然用对洛平的方法对她。
穆殷开始使劲挣脱起绳子,手腕被摩擦出几道红痕。
沛莲看得心疼,将绳子给她放松一些:“将军,您吃点东西吧,不要再挣扎了。”
穆殷没有理她,手上动作不停。
最后沛莲实在看不下去,将干粮收进包裹里,拿出沾了迷药的帕子,在穆殷鼻子前面晃动几下,穆殷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次,她感到自己昏睡了更久,等醒来之时,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绞痛。
穆殷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上,桌上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慢着!自己不应该还在马背颠簸吗?怎么到了屋子里,而且四周是如此熟悉。穆殷心想。
她肚子里空无一物,瞧着桌上的白粥,便急忙跑过去吃了起来。
一碗粥下肚,穆殷眼睛四处扫荡,雕梁上刻画腾龙飞虎,紫檀楠木特制的云纹书橱,处处于古朴中透着恢弘。
一股强烈的感触涌上穆殷心头,她一瞬间变得热泪盈眶。
阔别已久的将军府,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
穆殷刚醒了没多久,门外像是听见了动静,雄健的脚步声便闻声而来。
檀木门被轻轻推开,穆衍一个箭步冲上来,将穆殷揽进了怀里。
他许久没有说话,穆殷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使劲被压抑着的情绪,穆衍的肩膀在微微颤动。
他等自己不那么失态了,才松开了穆殷,将自己的神情表露出来。
看到两年未见的妹妹,穆衍颤抖着开口:“在卫国也懂得照顾自己,瞧你,还是细皮嫩肉的。”
他笑着打趣,不想让穆殷刚回家就陷在悲伤里。
穆衍身高七尺有余,身材高大,因为常年征战,身体强健,皮肤是小麦色。
就是这样自小在穆殷心中如同神祗一般的人,此时也流露出了脆弱。
穆殷心中难过,倚在兄长的怀里,心想如今终于可以不用家人再担心自己。
忽然,自己被劈昏前的记忆袭来,穆殷坐起来,问穆衍:“对了哥,如今卫国是否真的撤军,两国停战了?”
“卫国突然撤的军,”穆衍点点头:“起初不知为何,可近两日听说卫国内斗了起来,就为了皇位之争。”
穆殷脸色瞬间煞白,霍凌君果真是要起兵谋反,枉她差点便信了霍凌君的狼子野心。
穆殷:“那如今卫国情况如何?”
“我也不甚清楚,”穆衍想了想说:“不过听闻卫国皇帝失了兵权,自己的亲兵又被挡在京都之外进不去,估计大概率是要禅位的。”
穆殷心里彻底失去了残存的一丝侥幸,浑身冒起了冷汗。
是我,是我叫他丢了江山……
这一句话在耳畔来回回荡。
穆衍看她脸色不好,着急地问:“阿殷,你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累了,想休息。”穆殷回答得有气无力。
穆衍尽管担心,但也不好耽误她的休息,只好说:“那我先走了,有事情唤门口的婢子就好。”
话还没说完,就见穆殷已经躺在了榻上,用毯子将自己包裹了个严实。
脚步声渐渐远去,穆殷终于任凭眼泪汹涌。
她咬着自己手背,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