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京都的东郊巷尾此时人烟稀少,层层杨柳的掩映下,停靠着一驾马车。
沛莲不时将头伸出去,在焦急地等人。直到一辆轿辇停在了马车对面,下来了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
她将斗笠的纱帘掀起来,沛莲看清了面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将穆殷小心翼翼地扶上马车,“娘娘总算是来了,我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一同前来的霍凌君也紧跟着从轿辇上走下,他笑着说:“不用担心,宫门口看守得严了些,我已经给车夫交代了路线,你们此番前去保重。”
穆殷回过了身,冷冷道:“我们自己驱车便好,你让马夫回去吧。”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敢轻信于人,尤其是先前霍凌君将自己的行踪泄露一事,穆殷到此刻都还记忆犹新。
霍凌君显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所为,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意有所指地对穆殷说:“娘娘手里不是还有本王想要的东西,我怎么还敢阴你?”
穆殷冷笑一声:“你知道便好,等我安全到达虞国后,东西自会到你手,保重!”
最后霍凌君安排的马车夫还是一同前往了,一方面穆殷觉得霍凌君的话有理,另一方面此番路途遥远,两人驱车未免太劳累。
霍凌君朝她们挥手:“保重。”
等行过一段时间后,沛莲压低声音问穆殷:“将军,您手里还有什么霍凌君想得到的?”
今日清早,分明是她将黑色锦帕里的东西和书信亲手送到晔王府的。
“你觉得锦帕里是什么?”穆殷反问她。
借着多年在军中的经验,加之曾经在老将军手里见到过,沛莲试探着说:“是、是虎符吗?”
她虽然没有将帕子打开过,但就形状轮廓来说,确实像极了虎符。
穆殷轻声“嗯”了下,总算坐实了她的猜测。
这下沛莲理解了,为何穆殷突然火急火燎地要逃跑,霍凌君也肯伸出援手帮他们。
“原来如此,可您不是已经将虎符交给他了吗?”
穆殷:“那只是其中一半,另外一半还在我手里。”
沛莲听后不禁佩服起自家将军缜密的心思,霍凌君诡计多端,留下半只虎符在手,总算能暂时保全自己。
马车在平坦的路面上急速行驶了起来,沛莲掀开窗帘,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景象,眼中不无兴奋。
自从到卫国后,她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按着这样的速度,不出半月,我们便可抵达虞国。”
穆殷目光也在车外,无意识地感慨:“是呀,真的很快。”
或许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原因,沛莲能感受到穆殷心中的愁闷,她敛住了笑容,安慰她:“就当卫国的一切都是场梦,回到虞国就是新开始。”
穆殷轻轻地点了点头,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御华殿内。
霍封玄面色阴沉,掐着手中的佛珠,正在思索着什么。
杨振垂头立在一旁,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呢?这样的关头下虎符怎么会失踪?”
此时殿内殿外人来人外,已经调动了大量的人去寻找虎符,宫里不论是穿着可疑还是行踪诡异的,都先被抓过来审问一番。
霍封玄神情冷峻如冰,他将白日轮值的侍卫婢女挨个审问,“朕的书房里可曾进来过何人?”
众人都言没有,只说自陛下下朝后,唯有杨振将军受邀到访。
“陛下,请您相信属下。”杨振大声说,五官随着周正的面庞一同抗辩。
霍封玄:“别说了,朕从没有说过不信你。”
听到这句话,杨振才噤了声。
这时,一个瘦弱的侍卫弓着身子从人群中站出来,颤颤巍巍地说:“回陛下,昭仪娘娘……今早也来过,不过是说耳环落在了这里。”
侍卫本来觉得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更何况昭仪也并非可疑之人,却不想霍封玄一下子挺直了脊梁,下颌线紧绷。
他眉头挑了挑,薄唇轻启:“耳环找到了吗?”
“还、还没有。”侍卫害怕得几乎快要带上哭腔,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霍封玄突然起身,将佛珠重新细致地戴在手腕上,慢条斯理地说:“走,去昭仪寝宫看看。”
穆殷宫门前的婢女看到霍封玄前来,齐齐地俯身迎接。
“人呢?”
婢女知道陛下问的人是谁,回答道:“娘娘还在午睡,婢子带您去。”
杨振因为不便进入,只得在宫殿外等候。
霍封玄来到穆殷的床榻边,心下顿时一凉。
她睡着的时候,素来喜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个煮熟的虾子。可此时锦被中显出来的轮廓,却是个伸展开的人形。
霍封玄自嘲一声,分明自己对她已经如此了解了,却还是被一次又一次地哄骗。
恰恰婢女还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吓得花容失色。
被窝里哪还有什么人呢,分明是两三个拼接起来的枕头。
“陛下,这、这……”婢女指着床铺,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封玄:“你先出去吧,朕一个人待会儿。”
生怕此事牵连到自己,婢女逃也似地出去了。
清晨还十分明朗的天气此时狂风大作,天色阴沉,窗外偶尔有飞舞着的残叶。
眼角的余光掠过花盆,花盆中紫色的宝石耳坠静静躺在泥土中。
霍封玄伸手将它拿出来,细心地揩去了上面的泥土,甚至在想象耳坠镶嵌在穆殷粉嫩耳垂上的模样。
他缓缓阖起了眼睛,脸上的神情松懈了冷硬的线条,终于透露出了一丝疲惫。
生于卫宫中,长于卫宫中,他自小生性多疑,第一次愿意去试着相信一个人,竟就这样输得一败涂地。
霍封玄这样想着,竟然笑出了声,笑声中带着难以抹去的悲凉。
杨振在殿外等待的着急,终于看到霍封玄走了出来,他面色如常,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发通缉令吧。”
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不敢说,只是低头领命后便离开了。
马车行进到乡野中,前方有一处荒废的茅草屋,茅屋前面还有一汪泉水。
穆殷一行人下车洗了把脸,顺带着让马儿也歇歇脚。
“沛莲,你去将车上的行李拿进房子里,我们今晚在此过夜。”
“将军,我看我们不如继续赶路。”
此时恰逢战乱,沛莲担心拖慢了行程,再生事端。
穆殷无奈地笑了笑:“此时出城,城门口处一定挂满了通缉令,上面全是我的画像。”
“难道我们永远要被困在京都不成?”
穆殷眼神看向远处,若有所思地说:“明早吧,明早京都一变天,我们便可出城了。”
沛莲听得云里雾里,但也不轻易质疑穆殷的决定,只是跟着照办。
最后她们还是赏了车夫一锭黄金,将人打发走了。马车夫虽然看起来老实巴交,但路途凶险,他跟着反倒累赘。
天色渐晚,沛莲简单抱来了些柴草,铺了层被单,二人便开始轮流坐着打盹。
天气快要入秋,夜深时凉意阵阵,穆殷用枯木枝生了堆火,一直难以入睡,就静静地坐着发呆,精致的面庞在火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等到天亮时分,沛莲悠悠转醒,却看见穆殷已经在收拾东西,她递过来一个馒头,“吃一些吧,我们即刻出城。”
沛莲听了,也丝毫不敢耽搁,急忙解开了马的缰绳,驱赶着马匹向城门行去。
城门口处已经浩浩荡荡地涌了不少的人,她们大排长队,等着官兵一个个地审查。
沛莲掀开了马车的幕帘,小声问:“将军,我们恐怕很难通行。”
“将马车赶到那个茶馆门前等着,那里人多,不容易被注意到。”冷静的声音从后方中传来。
沿途往茶馆走的路上,隔着斗笠上薄薄的面纱,沛莲看到墙上的通缉令,果真画得是身后人熟悉的面孔。
她再一次佩服起穆殷的先见之明,心想幸亏自己没有妄动,否则此时将军与她性命难保。
约莫着一个时辰以后,沛莲瞧见城门处又来了众多士兵,她眉目间逐渐有了愁云,回过身对穆殷说:“将军不好,他们又加派了人手。”
“城中哪里还有人手可以调派?”
穆殷的一句反问让沛莲茅塞顿开,杨粤国率领着兵马奔赴作战,如今虎符一半在穆殷手里,一半在霍凌君手中,霍封玄哪能轻易调出兵马来。
果然下一刻,城门口原先的士兵便被后来的制止住了,等待着进城或出城的人们见没有关卡,都挤作一团,城门口处大乱。
“就现在,快走!”
听到斩钉截铁的一声,沛莲反应也是极快,抽动手中的马鞭,马儿便飞奔着朝城门跑出。
也只是须臾之间,后来的官兵们松开了被他们制止的同僚,城门口处重新整肃,又恢复了一派井然的秩序。
马车由于惯性冲出了几百米也没有停下,沛莲惊喜地快要尖叫出来。
“原来霍凌君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出了城,我们可算是自由了!”
穆殷淡淡地附和了一句,回过头望着城那边的一切,眼神又泛起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