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穆殷风尘仆仆地从寝宫跑出来,在御华殿前平息呼吸,整理妆容。
“进来。”
沉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她正默默准备着措辞,忽然被吓得身体一抖。
穆殷尽量将脚步放轻,暗香沉沉的书房内,霍封玄坐在红木桌旁,眼睑低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万福。”穆殷出声问候,欠了欠身子行礼。
霍封玄抬起了头,瞧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
说罢后便不再言语,又低下头继续阅读兵书。
穆殷心里升上几分异常,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霍封玄今日的态度很奇怪,不似往日那般温情脉脉,反倒眼底似隔了一层大雾,令人看不真切他的心思。
面对这样的情况,穆殷努力压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质问他是否真的已对虞国发兵。
此时,她只得扯出抹笑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随后斟了杯茶放在书桌上。
“陛下用茶。”
袅袅的雾气自青铜樽上升腾而起,霍封玄伸出手捏起了杯子,犹豫了一瞬,没有将茶水送进嘴中。
他抬起头看了穆殷一眼,“你来朕书房有事?”
穆殷心脏猛地一缩,她今日看到霍封玄深邃犀利的目光,总是心虚地无处可躲。
原地顿了几秒后,穆殷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陛下在攻打虞国?”
她试探着问出口,眼睛瞥向霍封玄,盯着看他的反应。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穆殷强装镇定,故作出一副随意的样子:“臣妾晨时途径殿前,听到两位大臣在谈论此事。”
话说得含糊,穆殷也不知他是否在怀疑。
霍封玄终于站起身,走到穆殷身边,高大的身躯压迫感极强,她暗道:难道是自己拙劣的借口一下便被识破了?
没想到,霍封玄只是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将人揽进怀中,声音温柔:“战争之事,你不必太过操心,时辰不早了,回宫休息吧。”
分明是安慰的话,穆殷却生生听出了几分警告。
她不敢再多说,生怕暴露得更多,只是福了福身子,就要离开。
“对了,”就要离开时,身后传来冷不丁的一声。
穆殷转过身来,“陛下还有何事?”
霍封玄沉吟了片刻,“那个叫作沛莲的宫女,你同她熟悉吗?”
纸窗被风声吹得作响,穆殷身上一阵冷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静:“不甚清楚,只是看手脚麻利,就向尚宫局将人要来了。”
霍封玄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既然如此,你身边换个人吧,那宫女底细不清,朕怕……”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穆殷点点头,说:“好。”
人离开后,霍封玄沉沉叹了口气,恶狼刺青的模样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
沛莲见穆殷自进门起,就急匆匆地收拾起行李,于是不解地问。
穆殷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霍封玄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拿着这些衣物盘缠尽快出宫。”
她将包裹递给沛莲,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怎么会这样?”沛莲喃喃道,随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因为我手腕上的刺青?”
穆殷:“我不知道,但他已经明显起了疑心,你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在这样危急的情形之下,穆殷本以为沛莲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却不想她将行礼往榻上一放,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沛莲不走。”
“你究竟在想什么?”穆殷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望着她。
沛莲转过身去,不忍心看自家将军失望的眼神。
她说:“沛莲身份败露,势必会牵连到将军安危,要走一起走。”
“如何一起走?”穆殷眼神虚无地盯着重重厚重的宫墙,“以我如今的身份,几万禁军把守,饶是有灭顶的武功,回到虞国也是天方夜谭。”
她收起目光中的无奈,说:“今日子夜侍卫交接之事,你换上这身太监的行头,马车会在宫外等候。”
本以为安排好了一起,可沛莲伫立在原地,说什么也不离开。
最后,穆殷也有些恼怒了,拿出昔日的威信来震她:“本将军的话你如今也敢不听?”
“将军,且听沛莲一言!”情急之下,她出声阻止穆殷。
穆殷本不想再听她言语,沛莲却背身而去,头轻轻探到窗外。
穆殷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沛莲从腰间拿出一枚瓷哨,放在嘴边一吹,哨声便立即引来一只白鸽。
穆殷心里大骇,走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你竟在卫宫中养信鸽,教人发现是要丢命的。”
沛莲:“不用信鸽与虞国传话,难道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坐以待毙?”
一句话堵得穆殷哑口无言。
沛莲将那只雪白的鸽子捧在手心中,它的红爪处果真是一卷熏黄的宣纸。
她将信纸递给穆殷,穆殷迟迟没有打开,压抑着情绪问:“虞国来信?”
沛莲点了点头:“这是半月前的信件,本想告诉您,后来两国交战,属下一直未找到机会。”
穆殷打开信筒的手在轻微抖动,里面只有寥寥数语,笔走龙蛇,熟悉的感觉映入她心底。
——吾妹安好,不日接你返还故国。
看到最后的落款是穆衍时,垂下的晶莹掉落在信纸上。
穆殷将这一方纸条牢牢捂在自己胸口,很久之后,她声音沙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在自己逃出天牢时,卫国便已经公布了自己的死讯,为什么此时兄长却知道自己还活着。
沛莲双膝一屈,“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是沛莲擅作主张,同穆衍将军联系,告诉了您在卫宫中的一切。”
穆殷呼出一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沛莲起身后,便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如今穆衍将军知晓您的窘况,便一定会想法子,到时你我二人便都可离开卫国。”
如今穆殷脑中似一团乱麻,“半月来兄长可还有其他消息?”
提及此时,沛莲却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后来、后来两国战事吃紧,穆衍将军便统军……”
话还未说完,穆殷心底却瞬间凉了下来。
明眼人皆可以洞悉,以两国如今的势力,虞国此战必败,而作为统帅的兄长岂不是凶多吉少?
“将军,将军?”沛莲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试图将穆殷从巨大的悲伤中拉回来。
穆殷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说:“我没事,你先下去吧。”
就这样,沛莲终于如她所愿,将逃离卫宫的事情能放在一边,准备先离开穆殷寝宫,能给她一些独处思考的空间。
正抬脚准备离去时,一个婢女前来通报,不小心打翻了桌边铜制茶杯,里面的茶水洒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么毛躁!”沛莲出声呵斥。
穆殷揉了揉太阳穴,“有什么事情快说吧。”
最近的事情太多,她整日面对,已经够心烦的了。
婢女说:“是晔王殿下到访。”
“又是他?几次三番前来,难道就不知避嫌?”
沛莲心直口快,一时嘴快,便说出了心中所想,转头一看,穆殷眉头轻轻蹙着,正在若有所思。
“要不,婢子帮您拒了?”沛莲试探着问。
“不必,请晔王进来吧。”
穆殷虽不愿分出多余的精力与霍凌君周旋,但她又禁不住好奇:霍凌君此番前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沛莲低声说了声“喏”,遣退了侍卫与婢女,随后自己也退了下去。
霍凌君来的时候,依旧是往日里清俊闲散的模样,他甚至自顾自地沏了杯茶,丝毫没有被战事影响。
“怎么,本宫这里的茶很香,值得王爷特地前来?”穆殷见他坐下后只是悠哉地喝茶,出言讽刺道。
“不急,”霍凌君放下了茶杯:“我们谈买卖就是要慢些来。”
穆殷冷眼看他,“那王爷随意,到时间本宫可是要歇息的。”
霍凌君问她:“两国交战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晓了?”
穆殷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于是他接着说:“那你知不知道,此次虞国的挂帅将军,好像叫什么穆衍吧,你亲哥哥。”
霍凌君说罢后,便一直盯着穆殷的反应,她虽然一直未曾承认自己的身份,但刚才一时松动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于是他嗤笑道:“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装,不过现在也无济于事了,你知不知道,当年看守你的狱卒,杨振的手下现如今正四处找他问话呢。”
穆殷眉目顿时锋利:“你什么意思?”
霍凌君但笑不语。
穆殷实际上也清楚,霍封玄既然已经怀疑起了沛莲,疑心自己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只不过,狱卒人现在在本王手里,他们要找到也需要时间。”
穆殷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转而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霍凌君不以为意,“信不信随你,其实事到如今,你只是在赌,赌你自己的身份不会败露,虞国能在战争中全身而退,还能和霍封玄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长相厮守。”
穆殷撇过了脸,仿佛自己心底最隐晦的妄想都被他看了个透彻。
霍凌君:“可惜啊可惜,你只是坐以待毙等奇迹到来,分明有更好的办法却不用。”
“说下去。”
看事情有了转机,霍凌君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他声音沉着:“拿到霍封玄手中的虎符交给我,卫国自会从虞国退兵,除此之外,那狱卒也会全力配合你。”
穆殷犀利的目光射向他:“你想当皇帝、夺江山?”
“你真是不解我,”霍凌君笑着说,笑容里透着些许无奈:“先帝赏赐给我的封地未必不比京都富饶,我只想拿回自己的兵权,再将母后接过去,但求母子二人得以自保。”
穆殷:“你发誓不会伤害他?”
“母后信佛,我自不会像霍封玄那般心狠手辣。怎样,你考虑得如何?”
穆殷转身坐到了榻上,疲累地合起了眼睛,说:“你先走吧,本宫要歇息了。”
“那便不叨扰了。”临走时,霍凌君看着穆殷,露出一抹意味身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