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眼前的婢女淡蓝色素衣裹身，眉目清秀，皮肤是标准的小麦色，行进间都透出一股子谨慎沉稳。
可穆殷瞧见这样的面容与体态却身份激动，她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沛莲，是你吗？”
婢女抬头看她，眼中情绪像是要倾泻而出，但她生生忍着没有出声。四下望了一圈，拉着穆殷走到一处假山掩映的僻静无人处。
她说话时已经有些哽咽：“将军，沛莲来晚了。”
遇见昔日里形影不离的下属，穆殷的心里总算有了一些慰藉，开心之余，穆殷又开始探问起沛莲到卫宫的过程来。
原来去年，虞国战败，穆殷被捉进卫国天牢，沛莲心里担心，便带了钱财与一匹快马，只身赶往了卫国，其中的艰辛更不必言说。
“你受苦了。”穆殷心疼她，沛莲本是穆府管家的女儿，后征战沙场时一直伴在自己左右，如今为了自己的安危又不远万里来到朔方。
“偌大的卫宫，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穆殷问。
沛莲：“属下一开始听闻，将军惨死天牢，本不相信，直至昨日大婚，听闻杨粤国大闹婚宴，说如今的太子良娣与将军长得相像，这才不疑心顺藤摸瓜找到了您。”
她拉住穆殷的袖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一听见“大婚”这两个字，穆殷下意识地撇过了头，嘴上有些难以启齿。
沛莲见她不答，也不多追问：“沛莲此次前来，就是要带将军回虞国的，只要我发出讯号，五里外的马坡处自会有人来接应。”
穆殷点了点头，“这事需从长计议，我先安排你进东宫。”
嘴上虽这样说着，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该如何无牵无挂地舍弃一切，转身离开呢？
但重逢故人的喜悦还是冲淡了心里的那点惆怅，回到御华殿见到霍封玄后，穆殷只是告诉他，今日在宫中转悠时，看上个婢女，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霍封玄当然没意见，只是笑着说了声：“你喜欢便好。”
接触到他温煦的目光，穆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你且先在殿中待几天，孤已经向父皇请奏过，下月初一便带你到宫外去游玩。”霍封玄想了想，问道：“你是喜欢四季如春的锦州呢，还是苍凉寒瑟的草原？”
穆殷：“锦州吧。”我本身便是南方来的，她在心里暗暗补充。
霍封玄一听，自然是喜不自胜地准备出游锦州的事情了。
“将军便是嫁予了这人？”沛莲从暗处走出来问穆殷。
穆殷回头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对了，记得明日起到东宫当差。”
“这不重要，”沛莲说：“重要的是我们何时安排回虞国。”
穆殷将目光移向别处，不再与她对视，“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等什么？等将军与他出游过后，变得更加浓情蜜意之时吗？”
平日里对穆殷毕恭毕敬地沛莲，此刻的声音竟突然尖锐起来。
穆殷的眼光一下子凌厉：“你质问我？”
尽管久别沙场，但她身上生杀予夺的威严不减，这让沛莲心中开始暗喜，一直追随的将军骨子里还是没有变。
她垂下头致歉：“属下不敢，请将军恕罪。”
穆殷叹了口气：“在卫宫莫再唤我将军，你也不必着急，回虞国的事情，我心里自有安排。”
既然将军都这样说，沛莲便也不敢再多言冲撞，只是心里暗暗开始担心，怕将军真的被这卫国太子迷了心智。
时光在悠悠之间过得飞快，现在每日有沛莲陪在身边，无人之时回忆往昔沙场趣事，穆殷近日里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起码不像往日里那样，事事无人依靠，只能自己拿主意。
转眼一月过去，穆殷想到明日便是霍封玄安排出发锦州的日子，傍晚时分，沛莲便帮着为她收拾衣物。
沛莲做事手脚利索，根本轮不到穆殷插手，她只好在一旁捏着块点心，往嘴里扔着品尝。
“那件鹅黄色流仙裙，记得也带上。”穆殷嘴里的糕点还没吞下去，指着裙子咕哝着说。
沛莲听了她的吩咐，拿下那件裙子叠好，然后回过头看着穆殷：“和那卫国太子出行，将军似乎很开心？”
穆殷将糕点吞下去，有些哑口无言，她知道沛莲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果然下一刻，她认真地盯着穆殷：“将军对他有情？”
被这样丝毫不留情地戳穿，穆殷也不扭捏，点了点头，“他待我很好。”
“将军自己拿捏就好。”
沛莲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叠衣物。一方面，她实在不忍心毁了将军的好心情；另一方面，她相信自家将军永远是以大局利益为重的人。
穆殷何尝不懂，卫国与虞国，一北一南，势如水火，互不相容。
她沉吟了一会儿，随后认真说：“我明白的，你不必担心。”
没一会儿，穆殷便再次将心思投入到了出游的喜悦里，想着起码现今的幸福不该舍掉。
“殿下。”
听见殿外侍卫的问候声，殿内的两人立刻噤声。
霍封玄进来时步履匆匆，眉头紧锁，穆殷第一时间看出了不对劲，“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皇病重，你随我去探望。”
穆殷一听，明白此刻作为太子良娣，皇帝病重必须出面，急忙收拾好了衣着，跟着去了。
等到了华阳宫，里面早已围堵得水泄不通，霍秦子嗣繁盛，此刻都到齐了。
霍凌君今日倒是一身绛紫色，没有再穿一身白，看见穆殷进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穆殷假装没有看见他，但面对这个摸透自己底细的人，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
瞧见霍封玄到场，都自觉地腾出了位置，此时穆殷才有机会看清霍秦的状况，他直挺挺地躺在榻上，眼睑不停抖动，面色苍白，脖颈上到处是被搔出的红痕。
穆殷实在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病症。
皇后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珠，悲伤地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御医给人用了药，起身后摇了摇头，附在霍封玄耳边说了句话，便离开了。
穆殷凑得近，隐隐约约地听见“时日不多”的字眼。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霍秦平日里身体健康，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如今霍秦倒下，霍封玄只能出来主持大局，他瞥了众人一眼，说道：“都先回去吧，这里有御医照看，发生什么事情，孤会及时通知。”
这样一说，顿时遣散了众人，后宫妃嫔与皇室子弟都离去了，连皇后也由霍凌君搀着回了凤梧宫。
穆殷等殿中空寂的时候，轻声问霍封玄：“父皇这是怎么了？”
一提起这件事，霍封玄的目光登时变得怪异，他冷哼一声，狠狠地从牙龈中崩出两个字：“梅毒！”
穆殷顿时了然于胸，吓得也不敢多问了。她早就听说霍秦风流，一直与宫外春楼里的几个姑娘关系密切。
只是没想到如今是这么个后果，皇家丑闻，霍封玄也只能尽力封锁消息。
他看了眼榻上瘙痒难耐的霍秦，满眼的厌弃，儿时他被先帝指封太子时，霍秦便一直忌惮着自己，一直手握虎符、分散兵权，如今出了这样的丑闻，霍封玄更是难以产生所谓的敬重。
最后夜色已深，霍秦由一堆御医看守，霍封玄领着穆殷先回了御华殿。
折腾了半夜，看到殿中昏黄温暖的烛火，穆殷感到一阵安心。
霍封玄亲了亲她的头发，叹口气：“明日答应你的出行，如今也被耽搁了。”
穆殷：“父皇的病症重要。”
深夜，两人躺在榻上闭着眼，却都久久没有入眠，霍封玄忧心朝中接下去的局势，穆殷则思虑这件事对虞国的影响。
各怀心事。
清晨时分，霍封玄以霍秦身体抱恙为由，安排了早朝，随后便继续到华阳宫探问霍秦的情况。
食早饭时，沛莲提起了这件事：“我听闻，卫国皇帝今早因病没有去早朝。”
穆殷想起昨日的情形，冷笑一声：“哪里那么简单，早些年恶做多了，如今遭到报应。”
二人心照不宣地想起，霍秦因着好大喜功，出兵讨伐虞国不说，烧杀抢掠，害苦了城周的百姓。
沛莲听见这话，眼前一亮，“或许，我们可以向虞国放信，趁机出兵，杀卫国个措手不及。”
“不可！”穆殷摆手：“卫国兵力今年有增无减，不能贸然行动。”
她心中也有其他顾虑，想着霍秦驾崩，霍封玄继位，两国或许有新的可能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起码现在，她不想与霍封玄兵戎相见。
沛莲的想法被否定，心里也大概明白将军的思量，于是不再提此事，帮着穆殷盛上了一碗粥。
气氛正沉默时，门外婢女前来禀报：“良娣，晔王殿下来了。”
穆殷想到那张伪善的脸，又在此关头上找她，不知目的是为何，她说：“不见！”
话音刚落，皂靴迈进了殿中，接着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本王与良娣有要事商讨，怎么被拒之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