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清晨醒来，床榻边放置着一件叠得整齐的衣物，穆殷端起一看，还是白色的男子锦袍，她换下身上的罗裙，窈窕的身子再次被衣袍罩了个严严实实。
霍封玄早已不见了人影，穆殷不知他一会儿让她穿女子装束，一会儿又换上男装，究竟是什么意图。
结果等他中午回到御华殿，穆殷还来不及多问，便被带出了宫门。
“殿下这是要领着阿殷去哪里？”穆殷一边急匆匆地上马，抽了个空当问他。
霍封玄睨了她一眼：“替你补撒下的谎。”
穆殷自知理亏，也能感受到霍封玄还没有从被欺骗的怒意中缓过神来，有些羞愧地不敢多言。
马儿一路颠簸，来到一处恢弘的府邸，上方的巨大牌匾处写着大大的“杨府”。
杨家？
穆殷辨认了一会儿，问旁边的人：“是杨振的家府？”
霍封玄不予置否。
毕竟在偌大的京都里，敢在如此贵气的地方拥有这样规模的院落，除了世代为将的杨振一家，还有哪一户担得此名？
只是穆殷心里好奇，平日都是杨振被召之即来的，霍封玄哪里需要亲自拜访？
“我们此番前来是找杨振？”穆殷有些不确定地问。
霍封玄翻下了马，摇摇头：“不是，来拜访杨将军。”
他说话时，眼眸里是平日不常见的敬仰。
穆殷只知道杨振官衔不低，一直辅佐霍封玄左右，却不清楚整个杨府的构成。
她问：“哪个杨将军？”
霍封玄随口答道：“杨粤国将军。”
“你说什么？”穆殷一下子愣在原地，发出尖利的疑问声。
门口的侍童瞧见有人来访，急忙进府里去通报，不一会儿得到应允，敞开了大门，前来迎接。
“怎么不走？”
霍封玄牵起穆殷的手，打算将人领进去，却见她面色一片煞白，眼睛盯着虚空的一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殷，阿殷！”霍封玄伸手在她面前摆了摆。
穆殷被晃得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你刚说谁？”
“孤说，是杨粤国将军。”
一声确定的回答彻底断了穆殷的幻想，霍封玄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炸响在她耳边。
杨粤国的鼎鼎大名穆殷在虞国时便如雷贯耳，据说那是卫国用兵如神的一元大将，至今在割据混战中无人能敌。
那时虞国腹背受敌，穆殷主动请缨，对阵上了这位杨将军，开始时意气风发，直到全军被诱进深山，再被一举歼灭时，穆殷才信了这位敌国老将军的名不虚传，最后的代价是自己被当作俘虏抓到了卫国。
此时再听到这个名字，战争的惨烈、牺牲的同僚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使她不自觉地心中气愤万分。
不仅如此，这位老将军可是亲眼见到过虞国大将军穆殷，还一路将她押回了卫国，早已经算的上旧识，保不齐会当着霍封玄的面拆穿了她。
这么一想，穆殷心里的恐惧令她止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霍封玄问。
穆殷不说话，还是一个劲儿地发抖。
霍封玄也顾不得再计较之前的事情，用指侧摩挲着穆殷的脸颊，不停地安慰，以为她是出于对杨振的害怕。
“阿殷、阿殷不想进去。”穆殷直摇头，脚像被钉在原地一般，不肯进去。
霍封玄看见她瞳孔瞪大，身体不自觉瑟缩起来，心里又是一阵心疼，想着过几日一定好好教训一番杨振。
但是此刻，他确是拜托了杨将军事情，有求于人，不能临时反悔。
霍封玄将穆殷揽在怀里，不断轻声地哄：“我们不去见杨振，是拜访他父亲，不怕的，孤还在呢！”
穆殷一听，真的要与杨粤国见面，心里又是一阵绝望，但她又不能告诉霍封玄自己真正惧怕的原因。
侍童在门前看这二人不挪步子，心里也奇怪，最后等得不见人到，里面派了人来催时，霍封玄才牵着穆殷，将她半拉半抱地弄进府里。
他们没有被带去堂屋，反而是被引着去了后花园。
穆殷一路上眼睛不敢乱瞥，到了地方，瞧见一个背对着他们给花浇水的老朽，她盯着那背影瞧了几秒，狠狠地低下了头。
见太子爷也敢如此随意，足以见杨粤国在整个卫国的地位之高。
没想到霍封玄也不恼，反而恭敬地行了个顿首礼，沉声叫道：“将军，徒弟封玄前来拜见。”
穆殷心道，原来是授业恩师，怪道这么尊敬。
听到有人唤他，杨粤国才缓缓回身，丢下了手里的浇水壶，俯身行礼：“太子殿下。”
“恩师不必多礼。”霍封玄急忙扶住他。
两人一番寒暄过后，仿佛才想起身旁的穆殷一般，霍封玄指了指她：“将军，今日徒儿来有一事相求。”
穆殷自己也没有弄明白今日霍封玄的意图，只能拼命地低下头，将脸蛋缩进衣领里面，生怕被人瞧见了面容。
索性杨粤国也懒得瞧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后便移开目光，只知是个身形单薄的男子。
年轻男子！
杨粤国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枯柴似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穆殷说道：“前些日子右丞讽谏陛下，说太子养了个小倌，莫不就是他？”
老人家一世戎马，性格刚直，对此等事情嗤之以鼻。
霍封玄想到前些日子的荒唐，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开口：“是也不是。”
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杨粤国心中不满，“懒得与你打哑谜！”他从嗓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你走吧，老朽没有能帮助殿下的地方。”
霍封玄这才有些着急，开口向他解释，说穆殷本是个女儿身，但身世浮萍，不得已才扮作了男子。
说出其中的艰难困苦与悲惨遭遇，连穆殷几乎都快信了他。
杨粤国头一次听见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反应了一阵，才开口确认：“她当真是个女子？”
霍封玄：“千真万确。”
话甫一说完，杨粤国的面色才稍微和缓了一些：“殿下今日前来，是想让老朽帮什么忙？”
霍封玄一听这件事情有戏，试探着问：“孤听闻，将军早年走失了一个女儿？”
一听自己的旧伤疤被揭起，杨粤国眼睑抖动几下：“找到的时候，已经去世了，殿下这是何意思？”
和自己知道的一模一样。这件事还是从杨振口中得知的，一次醉酒后，他伤感地感慨自己苦命的妹妹，六岁时走丢，等到贼窝里找到人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没对外告知，就在杨家的祖坟里悄悄埋了。
“孤想，能否让阿殷借一个杨家女儿的名号？”
霍封玄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是要想给穆殷安一个得体而不惹人怀疑的身份，这是最好的做法。
杨粤国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将军方才听清楚了，让阿殷顶上您逝去女儿的名号。”霍封玄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让地说道。
杨粤国也斩钉截铁：“不可能。”
这事情连穆殷也看不下去，即使自己的父亲已然去世，她也坚决做不出这种认仇人做父亲的窝囊事。
只可惜，自己此时都身处危境，不敢开口插上一句话。
霍封玄知道此事难办，但他没想到杨将军能这么坚决。
于是下一刻，他掀起衣袍，单膝就要直直朝着杨粤国跪下去，中途被他截下。
杨粤国脸上是饱经了岁月的沧桑，他拉着脸喊道：“殿下这是要如何啊！”
说话间，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像绵绵山脉的纹路。
霍封玄被杨粤国拦着，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跪拜，他说：“我与阿殷情投意合，但既有先前的乌龙，满朝文武甚至父皇定会从中阻挠，现只求恩师能慷慨赐予阿殷一个新的身份。”
他说话时面容悲切，只是眼眸中透露出的真挚却是骗不了人的。
见杨粤国的面容松动了几分，霍封玄趁热打铁：“不用太久，等孤与阿殷顺利完婚后，身份立刻归还。”
穆殷惊得抬起了头，她何曾知道，霍封玄暗中独自盘算了这么多事情，竟全没有告诉她。
杨粤国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你心里深处，最重情义，阿振跟着你，也算没有错。”
这句话一说，霍封玄知道，这算是同意了，连声向杨粤国道谢。
穆殷全身如坠冰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被人安上新的身份。
她看着霍封玄脸上的喜色，却直觉这是自己坠入深渊的开始。
果然下一秒，杨粤国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收入杨家门下的人，起码先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穆殷见躲不过，头颅缓缓向上，下巴逐渐脱离了衣领，一张俊俏的面庞完全暴露出来。
她心里咚咚打鼓，撞上杨粤国那双浑浊的眼眸，顿时感到无所遁形。
杨粤国见到穆殷的第一眼，嘴里便发出“咝咝”的声音，过了一阵子，他的声音清晰传来：“这面孔，熟悉得很呐！”
一瞬间，穆殷身上的冷汗被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