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穆殷听见两个婢女的闲聊,从树干上一跃而下,挡在她们前面:“你们方才说什么?”
两个婢女瞧着面生,之前也没和穆殷打过照面,以为是自己背地里暗嚼舌根被发现,急忙垂头认错:“公子饶命,婢子不是有意乱说的。”
穆殷也估计自己此时神情不善,当下展露出一抹笑:“二位莫慌,我只是想多了解些。”
婢女一看眼前的公子虽身体瘦弱,但五官精致,笑容温煦,一时都被晃了神。
她们放下戒心,往园子四周瞧了几眼,确定没人偷听,才肯压低声音告诉穆殷。
“有人散播太子殿下在东宫养小倌的消息,如今宫里宫外已经人尽皆知了。”
其中一个高个黝黑的婢女将这件事又复述了一遍。
穆殷这才敢确定,刚才自己没听错,的确有人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了。
“公子,公子。”
高个婢女看穆殷听完以后一直走神,手在她眼前晃几下。
穆殷会神,心说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临走之前,她回头给婢女投去警告的一眼:“好好做事,这件事情不要再人云亦云。”
“婢子明白。”
两个婢女急忙答应,心里诧异,怎么方才还温温雅雅的公子,一瞬间目光变得这么可怖。
等到穆殷大步跑回东宫的时候,霍封玄已经从朝堂回来了,他若无其事地给一株月季浇水。
看到穆殷跑得气喘吁吁,他回过头笑着问:“跑这么快,急着见孤?”
“你还装!”穆殷瞧见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生气,“我都听说了,消息都被传出去了。”
霍封玄眉眼转冷,“是谁整日在我东宫中散布谣言的?”
“这次又是谁在幕后策划?陛下?皇后?还是霍凌君?”
穆殷没有理会他的怒气,自顾自地猜测着。
见她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霍封玄的气势一下子弱下来,他捏了捏鼻梁,苦笑道:“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眼眸,还有装作毫不在意的神态,穆殷心里瞬间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来。
她想霍封玄一定是渴望亲情的,却无奈生在皇家,整日面临至亲的迫害,变得逐渐失望。
果然霍封玄叹了口气,然后郑重地说:“孤不会让你受委屈,旁人的言语不过是阵风,随意就散了,改变不了什么。”
穆殷问他:“后人的评述你也不在乎?”
继续这么闹下去,霍封玄这一世英名可算是毁尽了。
没想到他听后反笑:“阿殷,孤这一世不是用来活名声的。”
寥寥数语,却给穆殷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震撼,将心比心,面对同样的境况,她做不到像霍封玄一样不顾一切。
还没等她说什么,杨振匆匆赶进来,拱手行礼:“太子殿下。”
他面色焦急,此时看见穆殷又是隐藏不住的讨厌。
霍封玄似乎能提前猜透杨振的心思,他指了指外面:“出去说。”
杨振却一点儿也不肯,他指着穆殷,难以置信道:“殿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难道您还要独自抗着?”
他用比平时高出不止一倍的音量说话,想要借此来喊醒自己执迷不悟的主上。
霍封玄沉声重复一遍:“孤说,出去谈论此事。”
杨振只好不情不愿地随他出去。
殿中转眼只剩下穆殷一人,她此时心思乱得很,明知霍封玄因为自己身陷囹圄,却什么也不能去做。
平心而论,流落卫国的这段时日,若不是他,自己如今不可能过得如此自在。
如果、如果她此刻是以女子的身份,会不会就不会有那么多事情了?
穆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抬头,只见杨振已经向霍封玄汇报完了事情,二人进入了殿中。
杨振面容严肃,双手紧握成拳放于身侧。
倒是霍封玄神色不变,反而还故意显出一派轻松来,他招了招手,示意穆殷过来。
“孤出宫一趟,你留在殿中,记得照顾好自己。”
穆殷还想问他,出宫究竟有何要事?最后生生住了口,想着霍封玄有意瞒她,自己又如何能问得出来。
两人无言地对视良久,还是霍封玄先打破了这份安静,摸了摸她的脑袋:“皇家狩猎的日子就快到了,等孤回来,便带你去。”
有种窒息的感觉充斥进穆殷的胸腔,这种感觉如此陌生,让她几乎忍不住快要流泪。
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
霍封玄放心离去。
这一走,便两天两夜不见人影,东宫里穆殷无人攀谈,每天看着闲书打发时间。
她也曾试图去打探近日朝堂中的事情,只是自上次以后,霍封玄便下令东宫内禁谈前朝之事。
穆殷无可奈何,甚至重回了那片果园,结果没见到那两个多嘴的婢女。
这两日她过得极其煎熬,深夜在榻上,缺了身边温热的怀抱,入睡时有些困难。
有时也会忍不住想,万一闭住了眼睛,第二日东宫被抬回一具冰冷的尸体,自己以后该如何打算。
穆殷双手环抱住自己,试图找到些安全感,正当深夜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揽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睁开眼,手下意识地朝身后摸去,手下的真实触感让两日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
“乖乖睡吧。”霍封玄拍着她轻哄。
穆殷能听出他声音沙哑,话语里泛着浓浓的疲惫,估计这两日没少四处奔波办事。
穆殷转过身,同他面对面,小声地说:“能告诉我朝中究竟发生何事了么?”
霍封玄睁开眼睛,见穆殷明亮的眼睛在黑夜格外耀眼。
他知道搪塞不过,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有人觐见想废黜太子罢了。”
穆殷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浓浓的歉疚,嘴唇微动,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霍封玄:“傻瓜,睡吧。”
最后更深露重之时,穆殷实在熬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临睡前,她听见霍封玄沉沉地一声叹气,隐隐约约地声音传来:“你要是个姑娘该多好!”
穆殷心中顿时涌上无尽的悲哀。
深夜,她便做了个梦,梦里自己向霍封玄坦白了身份,但他顾惜旧情,说要留穆殷一条性命。
还没来得及欢喜,梦里的霍封玄面容模糊,但话语却清晰无比地传来:“只是我天生不喜女子,你走吧。”
穆殷天亮猛地转醒,伸手探去,脸颊旁是两行冰冷的泪痕。
她转头一看,榻上除了自己外,早已空空如也。
不用猜也是又被召回了朝中。
“公子,殿下安顿您起身后挑几件明日狩猎时穿的衣服。”
彩雀见穆殷起身后,上前来转达霍封玄之意。
自从穆殷每日滞留在御华殿后,彩雀也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改变了对穆殷的称呼。
“啊。”穆殷拍了拍脑袋才想起来,好像几日前他是有提到过这回事,不过如今这情况,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此等闲事呢!
但她私心里又舍不得这次机会,就像走投无路的赌徒,渴望着最后的孤注一掷。
于是便听了霍封玄的话,起身收拾自己的锦服,还顺带着挑了几双舒适的鞋履。
正想让彩雀帮着参谋时,御华殿里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原来殿下养在御华殿中的人是你?”
徐氏一袭典雅的绛色纱复裙,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大家闺秀之姿。
只是她此时面色不虞,向穆殷投射着厌恶的目光,侧面看起来有些刻薄。
穆殷听见她的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回过身子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努力忽视掉那道不善的目光。
徐若衣眼神一扫,便知她是在为明日狩猎做准备,她质问道:“如今东宫岌岌可危,你竟还有心思想这些?”
穆殷听她的话意,便知徐若衣知道些消息,于是不动声色地套她的话:“阿殷为何不能?”
“右丞联合几位尚书上万言书请谏,称殿下沉溺男色,败坏风尚,请求罢黜东宫,否则便以死明志,连我爹爹都被牵连得厉害。”
果不其然,徐若衣上了当,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
穆殷心中顿时一凉,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是股肱大臣联合施压,到时面临的便不仅是江山易主的问题了,而是社稷会不会因为内部出现混乱而直接倾覆。
她双腿发软,想不到事情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而霍封玄却还隐瞒着不告诉自己。
徐若衣乘胜追击:“你若不想害了殿下,趁早离开吧。”
穆殷此时脑后抽疼,她有些理不清其中的思绪了,自己本就不是自愿呆在东宫里的,怎么所有人都在劝她自行离开。
只是杨振,徐若衣也罢,倒都是真心为霍封玄好的。
穆殷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喃喃说道:“等狩猎回来后吧。”
穆殷想,等狩猎回来后,要杀要剐,她都会坦白一切,不想再每日饱受着内心的折磨。
徐若衣仿佛误解了穆殷的意思,听了她的话,嘴里吐出冷冷的几个字:“执迷不悟!”
说罢,便不再理会默默发呆的穆殷,领着婢女转身离开了。
一瞬间,御华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凄清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