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翌日清晨时分。
御华殿中无人，穆殷起床后先在院内打了一套活体拳，疏松了下筋骨，然后拿了霍封玄一册兵书，倚坐在后院的秋千上，随意看着消磨时光。
正用脚尖踢着脚下的泥土玩耍，一道阴影笼罩上来。
穆殷抬头一看，人高马大一脸严肃看着她的，不是杨振又是谁。
“杨将军有事？”穆殷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问他。
实话说，她从来不是大度的人，之前演武场差点被扒裤子败露身份的事情，一时间还真没法对他笑脸相迎。
杨振显然也看不上她，抬起右手指着她，怒目而视：“你这阉人倚仗殿下，竟然连规矩也不懂了。”
说得是穆殷见到他不行礼的事情。
“是啊，殿下就是看上我这阉人了，要不——”穆殷扯开嘴一笑：“你也割了试一试？”
满身正义凌然的杨振听了这话，气得手指颤抖，就差破口大骂了。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也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从身后的随从处拿过一个木盒，扔给了穆殷。
幸亏穆殷反应快，一把接住，但也被盒子磕到了手。
心里默默把杨振欠他的账再加上一笔。
木盒精致古拙，扁扁的一块，需要用两只手托着。
“这是什么？”
穆殷怀疑地问，她当然没有自作多情到认为杨振会给她送礼。
果然，杨振梗着脖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殿下让送过来的。”
穆殷也不再瞎猜，顺着盒子的缺口处将上盖提起，小巧的□□映入眼底。
珍稀宝石镶嵌弓臂，做工细致，光泽微润，赫然就是霍秦作为战利品奖赏的那把。
当时差点丢了命，没想到霍封玄还记得最后一箭正中靶心，去将□□要了回来。
穆殷“啪”一声合上盖子，嘴角处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又想起昨晚，在浴池边上，自己身体被擒制住，用言语威胁了霍封玄。
他一开始并不在意，甚至还轻笑着说：“一条胳膊换个你，孤不亏。”
还想再继续的时候，自己心里害怕，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
霍封玄看到这副模样，以为自己的行为吓坏了穆殷，赶紧松开了手，揉着她的脑袋不停安慰。
后来两人上榻休息，霍封玄也老实得很，再也没有动手动脚，一夜相安无事。
想到这，穆殷的眉眼都不自觉弯了起来，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傻瓜。”
结果一抬头，看到杨振正瞅着自己看，自觉失态了，穆殷敛住笑，清了清嗓子，说道：“东西收到了，杨将军请。”
说着，摆出送客的架势。
杨振虽然昨日赛马会未曾到场，但对发生的事情却略有耳闻，此时见到这把□□，前后一串，才知道殿下是为面前这人差点葬送性命。
他印象中的太子殿下，对此种活动往往嗤之以鼻的，更谈何亲自上场还要夺冠。
穆殷看杨振步子也不挪动一步，站在原地思索着什么，她开口：“杨将军？”
杨振回顾神，眼神冰冷地望着她：“原来是因为你？”
“什么？”
他话说了半句，穆殷没有听明白。
杨振握紧了拳头，直到骨节泛白，他深呼出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转过头对穆殷说：“你离开东宫吧。”
穆殷：“好。”
怎么直接答应了？
杨振没想到直接得出这么个回答，一下子有些蒙。
在他看来，留在东宫便意味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旁人望尘莫及的爵位身份，这阉人怎么会情愿离开。
杨振不确定地再问一句：“你当真？”
“当然，”穆殷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不过我想听听你的安排。”
杨振半信半疑地开口：“我会给你很多盘缠，还有乡下的房屋与地，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再帮你娶个媳妇。”
穆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听起来是很诱人。”
杨振怎么都不觉得她会有这么爽快，果然下一秒穆殷就开口了：“定居乡下的风险太大，万一被找到我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除非什么？”
穆殷说：“除非能逃出卫国，通关文书如果到手，你又有办法不让殿下追杀，我立刻启程。”
杨振一时间被噎住了，穆殷说的哪一个条件于他而言都很艰难。
自己久在军营，不善钻营，无法做到贿赂官员拿到文书不说，又如何能掌控殿下的心思呢！
穆殷早就料到结果是这样，她重新坐到秋千上，笑着说：“杨将军，好走不送。”
说着，还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再见。
杨振自然不会久留，可转身离去又不甘心，还是愤愤地留下一句：“你会害了殿下的。”
穆殷承认，这句话的确在她心里投下了不小的波澜。
以至于人走了很久后，她还在心里细细琢磨着。
正午霍封玄回到宫殿，喊来婢女准备好了饭食，准备动筷时，看见穆殷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用筷子的另一端挑起她的下巴，问她：“今日得了□□，还不开心？”
穆殷将脸拿开：“当然开心。”
“接着装，”霍封玄也不傻，瞧见她嘴唇微微撅起，满脸愁云的模样就知道不对劲：“今日杨振跟你说什么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穆殷拿起筷子扒拉了一口饭，抬起头认真地问他：“殿下宫中养着、养着男子，被旁人知晓，真的没关系吗？”
夏日的阳光透过纱窗布在桌上，纤细的尘埃在空中凌乱飞舞，殿中静谧得吓人。
之前一直在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撕开了裂口，摆在了台面上。
霍封玄放下筷子，淡淡地说：“旁人不会知道。”
“纸包不住火。”穆殷接过话，“虽说是因为先帝的遗愿，但晔王殿下错失太子之位，多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霍封玄听了这话，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在关心我？”
穆殷：“不，我在关心我自己，殿下若被废太子，阿殷也是死路一条。”
霍封玄此时的脸色彻底黑了，他吐出一口气，估计在使劲压抑着掐死穆殷的冲动。
最后还是心平气和地给她夹了一口菜：“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事实证明，一个人的过于自信也终究不是件好事情。
就像霍封玄承诺她，万事不用操心，结果第二天，他出门办事的时候，穆殷就被请进了华阳宫中。
她今日自醒来后，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直到御华殿硬闯进来禁军，径直找到了她并且带走后，穆殷终于知道，自己作为女子的直觉依旧存在。
彼时，霍秦坐在龙椅上，黑色龙纹衣袍加身，散发着帝王的肃穆。
他下令：“抬起头来。”
穆殷跪在地上，胳膊被人死死地押在身后，毫无胆怯地与其对视。
仔细看去，穆殷眼中还暗含着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
就是卫国这当朝皇帝的部分敕令，搅得虞国民不聊生，自己沦落到卫国多少有他的一半功劳。
霍秦瞧了她的面容，冷哼一声：“一个男子，果然有几分媚态，将太子迷得神魂颠倒。”
穆殷也不说话，咬着下唇盯着他接下去的行动。
突然，身边传来一道女声，沉稳端庄：“是此人，心思深沉，祸乱皇子，定要严惩不贷。”
穆殷回过头看到皇后整齐的衣着发饰，顿时了然于胸。
她方才还在怀疑，是杨振劝阻无效，直接将自己告发到了皇帝这里，但又直觉不对，杨振再如何办事，不会暗中坑了霍封玄。
现在见到皇后，一切便好解释得多了。
从霍封玄发现自己身世，对霍凌君不再手软后，皇后也察觉没有东西再去掣肘他，这才又想到这么一个招数。
她酝酿了下情绪，再次开口：“不仅是玄儿如今不纳妻妾，那几日，就连君儿也将他带到了府邸。”
尤其说到霍凌君的时候，她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起来，有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霍秦冷眼望着穆殷：“照这么说，是该严惩。”
皇后福身：“陛下英明，”她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件事也要玄儿自己表态才好。”
终于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穆殷在心里冷哼。
她清楚自己的分量，区区一个无官无爵被养在东宫的闲人，还不值得皇后如此大费周章。
她真正要对付的人，自然是穆殷身后的太子。
霍秦点点头，赞同皇后的说法。
也是巧合，身后响起鞋履踩地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打在穆殷心上。
皇后早就算好了时间，估摸着在抓穆殷前来之前，便给霍封玄报了信。
霍封玄看也没看跪在大殿正中央的穆殷，屈身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然后他回过身，假装惊奇的样子看了一眼穆殷：“这是何意？”
皇后也配合着他演戏：“母后与你父皇听到传闻，你在东宫……养了小倌。”
像是那两个字羞于启齿，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穆殷心里也膈应，清清白白的人一下被皇后说得如此不堪。
霍秦用力拍了拍龙椅旁的扶手，有些动怒地说：“玄儿，你还有什么话说？”
“儿臣无话可说。”
霍封玄深深看了穆殷一眼，眼眸里隐藏了许多情绪，穆殷有些看不透。
果然下一秒，他缓缓开口：“只不过，他不是儿臣在东宫里养的小倌。”
穆殷心跳一停，她生怕霍封玄撇清关系，再像上次一般说出个“剥皮之刑”之类的。
到那时，穆殷发誓，自己被行刑前也要拉上霍封玄当垫背。
但是，穆殷接下去的思绪生生被霍封玄的话给拉扯住了。
他说：“阿殷不是小倌，他是儿臣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