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从客栈出来后，穆殷沿着幽暗逼仄的巷子跑，青灰的墙壁从眼前晃过。
她身上还挂着几个包裹，跑得有些气喘吁吁，边跑还边咬着后牙槽，对霍凌君这种非君子的行为感到极度不齿。
这个伪君子！
正在心里暗暗腹诽，巷子的前面忽然出现了昏暗晃动的灯火。
穆殷一下子刹住脚，心脏开始以不规律的节奏跳动起来，直觉那是奔着自己来的。
她悄悄撤步，仔细听着前面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杨柳儿青，放花鞭，杨柳儿活……”
前面传来清脆的童声，吟唱着当地的歌谣，随后传来几声鞭炮声，几个稚嫩的面庞显了出来。
穆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无奈。
只是几个玩耍的孩童罢了。
她看着前面的孩子堵住了道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打算重新换条路。
巷子昏暗，脚踩在地上发出摩挲声，矮墙的影子影影绰绰，有些可怖。
穆殷吞咽了下口水，突然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拍，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儿时听人说黑夜的巷子里有吃人的怪物，经年累月的幻化后，早已经变成了难以名状的奇怪物件。
尽管衣服穿得不厚，冷汗还是顺着额头往下流。
她在心里默数了几声后，飞速扔下手中的包裹，脚下一扭，回身拳头就向那人脑袋砸去。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阿殷。”
慢着！这声音低沉暗哑，处处透着熟悉。
就在拳头快要沾上来人的脸颊时，穆殷生生收住了拳头，带来的拳风呼啸闪过。
她看到来人的脸庞，心里一阵绝望，果然还是被追赶上了。
不敢将情绪表现在脸面上，穆殷垂着头叫人：“太子殿下。”
霍封玄斜靠在墙上，嗤笑一声：“胆子这样小，还敢逃出城？”
穆殷噤了声，对他的话也不反驳，但心里却想着，如果不是霍凌君出卖了自己，说什么也能逃走。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盘缠与通关文书都是霍凌君给的，便心虚地止住了思绪。
霍封玄看她脸上是暗暗的不服气，作出一副冷厉的样子：“私逃出城，孤这次饶不了你！”
他话刚说完，几个人便举着火把都到了，将巷子照得灯火通明。
除了杨振，其他人穆殷也不认识，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是霍封玄身边的——来抓她的。
霍封玄也不耽误时间，袖口一挥，“回宫。”
穆殷自己有马，但霍封玄不让她骑，不仅如此，还将这匹良驹低价贱卖给了客栈门前的马厮。
她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但一想到是霍凌君假情假意的产物，心里便觉得一阵畅快。
没了那匹来时的白马，霍封玄干脆将穆殷从腰间一揽，轻飘飘地放在他的马前，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眼下大势已定，穆殷干脆懒得反抗，随他去了。
只是返回的时候，才意识到究竟自己已经驱马跑了多远，路途漫长，像是怎么也跑不到终点似的。
尤其是身后紧贴着一个人，穆殷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霍封玄自上马起，放在她腰间的手便没有收回过，像一只滚烫的烙铁，时刻钳着她。
不仅如此，他的鼻息就在穆殷右耳处，每呼吸一次，就将她耳垂灼得烧红。
马在拥挤的窄巷里不能飞速前进，就只能缓慢地一晃一晃。
每每这时，二人的距离就因为惯性，变得愈发靠近。
终于到某一刻，穆殷实在难以忍受这样的暧昧的距离，臀往前动了动，刻意拉开些距离。
还没等坐稳，霍封玄放在她腰间的手掐了下。
穆殷没设防，一个“啊”字惊呼出来，同行的人疑惑的目光透射过来。
她尴尬地笑笑，报以歉意，表示自己没什么事。
但穆殷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喉间传来笑声，紧靠着的肩膀一颤一颤的。
等到霍封玄笑够了，也往前移动了些，两人又恢复到无间的距离。
他凑到穆殷耳边，轻笑着说：“别乱扭，嗯？”
就这样一路僵直着身子，等回到东宫时，她已经肩膀酸痛，腰也快直不起来了。
同时再次被带进御华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霍封玄喊来婢女，呈上来两块方巾，霍封玄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拿着擦擦脸。”
穆殷一开始还不敢接，心里想到他在巷子里的恐吓，担心里面做出什么手脚来。
霍封玄：“放心，孤就算要你的命，也有更残忍的手段。”
穆殷瞳孔闪了闪，等她伸手接过时，目光似乎瞥到了什么，惊喜道：“小彩雀儿，你竟然还在这里！”
也不能怪穆殷大惊小怪，实在是在那件事情之后，尽管将罪责都推给了她，能保彩雀一命，但没想到她还能继续在东宫当差。
彩雀也笑得眉眼弯弯，将感激的目光投向霍封玄：“是太子殿下保住了婢子。”
被提到的人神色淡淡，抬了抬下巴，对彩雀说：“你先出去吧。”
霍封玄救了彩雀，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小太监和一个婢女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
穆殷心里高兴，最终没有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彩雀。
等到人走了以后，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一瞬间又恢复了静谧。
霍封玄看着一脸疲惫的穆殷，轻踢了踢了她的脚：“去沐浴，跑了一路，脏死了。”
嘴上说着话，一脸嫌弃的模样。
穆殷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的确是风尘仆仆，狼狈极了。
她点点头，就要走出御华殿时，霍封玄补充道：“就在这儿洗。”
穆殷刚想拒绝，说自己回之前的小院儿就好。
霍封玄却像是能识破她的想法般，冷着声说：“你之前的院子已经给了旁人。”
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确不再是东宫的掌事太监，也自然失了住独门小院的资格。
她此刻倒真是无处可去了，心里感慨着，认命地向御华殿的沐浴池走去。
虽然是被迫无奈的，但有一说一，太子的浴池倒是真的豪华。
面积大不说，边沿都以美玉镶嵌，温润还不冰凉，倒真是令人心驰神往。
穆殷泡在池中长长地“吁”一口气，等时间差不多时，她伸手去够自己出浴的衣服。
手一碰到那柔软的布料时，她脑中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想到自己还落下了什么东西。
包裹！那个装满了女装的包裹！
她回来的时候一并带上了，此时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全部堆放在寝宫中的。
只要霍封玄随意地翻翻她行李，便一定会看到，到那时自己又用什么借口去解释呢？
想到这里，穆殷再也不能在池中坐以待毙了，她着急忙慌地裹上束胸布条，盘好头发，随意套了件布衫便匆匆跑了出去。
等到了殿中时，霍封玄正在捧着本兵书看。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穆殷从浴池中跑出来，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赤着足，莹白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有些羞怯。
霍封玄放下手中的兵书，瞳仁逐渐变得幽深：“怎么了？”
穆殷看到自己的包裹还好端端地堆在原地，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事，我洗好了。”
霍封玄斜坐在椅子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接触到他的目光，穆殷感到气氛变得愈发奇怪，就像是将自己洗得白白嫩嫩，等候着侍寝一般。
她赶在霍封玄开口前，殷勤地问：“殿下呢？也去沐浴净身吧。”
霍封玄轻轻“嗯”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后，随后真的脱了外衣，走进了浴池。
穆殷本意是将人送走后，好把那包衣物处理掉，但看到霍封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看上去就像暗示些什么一般。
懊恼归懊恼，穆殷可不敢忘了正事。趁着殿中无人，她顺利地将包裹找到，然后带到了门口，压低声音召来了彩雀。
彩雀猫着腰跑过来，问她：“阿殷公公有什么吩咐？”
来不及纠正她的称呼，穆殷将衣物递过去，安顿道：“你帮我将这袋衣服拿到伙房烧掉，切记不要让人看见。”
夜已经深了，早过了要开火做饭的时间，按理说伙房这会儿倒也没什么人。
只是彩雀心下好奇，还是忍不住问：“好好的衣服，烧了它干嘛？”
“一个死去婢女的，不烧的话晦气！”
彩雀听了，到底心思单纯，也不多怀疑，拿着衣服说了句“婢子明白”后，便离开了。
穆殷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感受到屋外有风吹来，带了些丝丝冷意，穆殷关上寝宫的门，回里面乖乖地坐着。
霍封玄洗得也快，等他出来时，薄衫松松垮垮地罩在上面，锁骨处隐隐有光泽流动，眉貌如画，眼如点漆，倒真是幅美男出浴图。
穆殷忙瞥过眼睛，不敢多看。
霍封玄擦着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方才谁在门口说话？”
穆殷心下大惊，想不到他的听力竟然这般好，急忙否认：“没有人的。”
话音刚落，窗外一抹人影鬼鬼祟祟地跑出去。
霍封玄显然也看到了，他目光一下子变得凌厉，“谁？”
穆殷不敢吱声，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彩雀笨拙地抱着包裹。
她猜想大抵是伙房里此时有人，彩雀才打算去其他地方。
霍封玄疑心重，披上外袍就要追出去。
穆殷想开口阻止他，身体却比嘴要快一步。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伸出胳膊抱住了霍封玄劲瘦的腰。
被抱住的霍封玄愣在原地，感受到放在自己腰间莹白的手臂颤抖着，身后的人软着声音：“你别走。”
也就是一瞬间，霍封玄感觉自己脑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