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等到霍凌君再次回到晔王府时，已经是天亮以后。
迎着清晨的露水，几个婢女手里拿着扫帚，便干着手上的活儿，一便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昨晚的事情。
毕竟少府的人手举火把，带头的人看上去严肃而不近人情，她们都在猜测，晔王究竟犯了什么事情，得罪了朝廷重的什么人。
“是王府里的事太少了吗？留你们这群东西乱嚼舌根！”
郝婶脚步接近无声，突然出现在这群婢女的身后，粗嘎的声音将她们吓个半死。
“婢子知错。”婢女们垂头认罪。
郝婶嫌恶的眼神扫视她们一眼：“都还愣着干嘛？快去做事。”
她说完，也不再在原地逗留，迈着匆匆的步履走进穆殷的房间。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在进屋前，郝婶恭恭敬敬地敲响了门。
“请进。”穆殷清脆的声音传来。
郝婶有时也会好奇，这小公子说来是个男子，偏爱糕点甜食不说，眉眼清秀、声音也不似平常男子般低沉粗哑，有时尽是些小女儿的做派。
就像此时，她手里握着小勺儿新奇地挖上一口糖糕，塞进嘴里时面粉沾上唇角，娇俏可爱。
瞧见郝婶进来，她又立马端坐起来，用手指揩去面粉，问：“郝婶清早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嘴上说着，穆殷回过头，瞧见了郝婶手里提着的黄花梨木制的四层食盒。
她自然不会认为郝婶是来给她送饭的，这么长的日子以来，这老阿嬷眼里的轻蔑可是从不屑于掩饰的。
只是此刻，她听完穆殷的问话，却是躬身将食盒向前递去，目光热切：“阿殷公子，殿下自昨日到现在不进饭食，只是将自己关在屋中，老奴实在是担心……”
什么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想让穆殷去给霍凌君送饭。
不过她也不傻，慢悠悠地拿筷箸夹了一口爽口的小菜，咬在嘴里嘎嘣嘎嘣的。
穆殷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吃着：“送饭而已，您怎么不自己去呀？偏偏让我去当这个冤大头。”
没想到下一秒，地上传来“咚”的一声，郝婶竟直直跪了下去。
她面上依旧淡定，只是声音细细听去已经开始颤抖：“老奴已经进去过，被殿下赶了出来。如今晔王府出事，殿下心情疲累，老奴只担心他身体出事。”
听着她的话，穆殷心道，霍凌君果然最近因着孟克出了事。
郝婶看穆殷没什么反应，一双浑浊的双眼望着她：“公子，殿下真的待您不薄！”
穆殷被她最后一句话拉回了思绪，伸出手：“食盒给我吧。”
穆殷到的时候，霍凌君正襟危坐，容貌整齐，丝毫不见半分颓废的模样，只是紧皱的眉头出卖了他的情绪。
穆殷拎着食盒走到他跟前，霍凌君察觉到面前有人来，怒喝一声：“本王说了不吃，滚出去！”
果然京中的温润如玉的才子晔王也只是个普通人，在面对困境时也会愤怒与破口大骂。穆殷在心里想。
“郝婶担心您，恳请我来送些饭食。”
穆殷尽量压低声音轻声说，唯恐激怒了霍凌君。
看见来的人是穆殷，霍凌君脸色总算没有那么难看。
她窥视着霍凌君的眼色，“您要不想吃，我就给撤下去。”
穆殷说着，就要转身匆匆逃离，却被霍凌君一声轻飘飘的“站住”定住了脚。
屋中此时寂静无声，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霍凌君鼻翼鼓动，穆殷将这一动作看作他发怒的前兆。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凌君喉珠上下滚动，还是同上次一样的问题：“你与霍封玄究竟什么关系？”
穆殷嘴唇动了动，想辩解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一副虚心的表情映在霍凌君眼里，他已经不需要任何答案，轻笑了声，喃喃道：“怪不得。”
只是随后他又露出迷惑的目光：“既然是这样，为何又把你置于死地不顾呢？”霍凌君表示不解。
穆殷知道他说的是当处自己被孟楚楚污蔑与彩雀对食那件事，霍封玄在一旁火上浇油。
穆殷心说，我又怎么知道？皇家的子弟，对你好的时候玩些暧昧，真的遇见事情的时候又弃之如履。
她只好咬了咬下唇，一副委屈的模样：“太子殿下他、他没有当真的。”
霍凌君一双疲乏的眼眸在穆殷身上扫视一圈，看了许久，他拍拍身旁椅子的位置，“陪本王在这儿坐会儿吧，”他眼神逐渐虚空，盯着空气中斑驳的剪影：“霍封玄等会儿过来。”
穆殷很想问他，霍封玄过来为何一定要让自己作陪？
只是最后都化作了沉默，她走到霍凌君身边的椅子上，乖乖地坐在上面，不再说话。
等到暮色沉沉，夕阳渐落时，坐在椅子上打着盹儿的穆殷，猛地被碗碟相撞的声音吵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脑袋迷迷糊糊的，开口便问：“是太子殿下来了吗？”
等话问完后，空气凝滞了一瞬，穆殷摸摸自己的脸，面上有些尴尬：“啊，殿下终于肯吃些饭了。”
她看见霍凌君终于打开了食盒，一屉一屉地抽出来，整齐地将米粥和配菜摆在桌上。
他动作认真：“本王就没打算绝食来虐待自己，只是那时候不饿而已。”
穆殷点点头，算是信了他的话。她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昏暗，时候也不早了，霍封玄究竟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
霍凌君仿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其实我也不确定霍封玄今天究竟会不会来，但他来是一定会来的。”
穆殷脑袋蒙了蒙，以为他在绕口令，随后反应过来，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她面前被递上一双筷箸，霍凌君说：“呆这么久，你也饿了，在这儿食过饭后便回屋吧。”
“嗯。”
她点点头，往嘴里塞口青菜，竟然已经有些凉了，但是转头看到木然食饭的霍凌君，便一句挑剔的话也不敢说了。
两人默默无言地食饭，直到管家走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霍凌君，后者一下便懂了。
他问：“霍封玄来了？”
听到这三个字，穆殷抬眸。
管家点了点头，补充道：“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霍凌君：“知道了，去把人请进来吧。”
穆殷想放下筷子，却被霍凌君制止了，“吃我们的，大不了待会进来再给他加双筷子。”
“来吧，尝尝这道豆腐，厨子做得很嫩。”
霍凌君将菜夹入她碗中，穆殷忙道谢。
是以霍封玄迈着大步走进屋中的时候，看到那道整日肖想的身影时，心里是十分高兴的。
他暗道，霍凌君到底是近日里栽了跟头，还真是会识人眼色。
不过等他看到两人互相夹菜，关系好得宛如鸳鸯伴侣时，脸色又沉了下来。
霍封玄人还未到面前，先出了声音讥讽：“大哥日子过得有滋味啊，美男在侧。”
说着，还“啧啧”两声。
霍凌君看到他来，放下筷箸，再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心情。
他一停手，穆殷也只好跟着放筷净手。
霍凌君用锦帕擦了擦嘴角，冷哼一声：“我的日子滋润，不都是拜你所赐？”
霍封玄也不恼，“怎么？大哥不请我坐坐？”
霍凌君摆出“请”的手势，说了声“坐。”随后便开始不那么客气：“不必装模做样的，你今日来想要什么，直说便好。”
“大哥怎么能这样想我呢？”
话虽这样说，霍封玄的眼睛自进门起，就一直黏在穆殷身上。
目光炙热，灼烧的穆殷坐立不安，浑身难受。
他也注意到那小太监不理自己，才转头看霍凌君：“孤奉父皇之名查处大哥敛财一事，这不，今日有了消息，便径直赶过来了。”
霍凌君当然能猜到他有了消息，第一时间不向父皇汇报，而是跑到他晔王府中一同吹嘘的目的。
所以他今日就是将阿殷带过来，让他也看看霍封玄的狼子野心。
“哦？那你究竟查到了些什么呢？”霍凌君问他。
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霍凌君还是坚信他无法拿出实质性的证据，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作态而已。
想不到霍封玄的下一句话，却如同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一般，将自己的淡定席卷了个精光。
他说：“孤查到大哥兵马数目，确实比上报的数目少出不止四万多。”
仿佛是怕霍凌君还要拒不承认，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玉佩来，晶莹无暇。
“大哥，这块玉眼熟吗？是调动你麾下白虎师的信物，我近几日拿它去沙场点兵了。”
穆殷眼光也不由得放在了那上面，她记得霍凌君身上便一直佩戴着块一模一样的。
霍凌君看到那玉，眼皮跳了跳，手下意识地向腰间摸去，东西还好端端地挂着自己腰间。
那这玉……做工也不像是仿造的。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冷冷地问：“这是孟克那块？”
霍封玄：“大哥好眼力。”
在皇后的撮合下，霍凌君与孟克决定联手时，便借着两方的兵马创建白虎师，以玉佩为信物随意调配。
沙场点兵他从不怕，因为他从未虚报过数目，此刻霍封玄说他兵力少四万，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
霍凌君最后还是没沉住气，问了出来。
霍封玄风轻云淡，“哦，这个啊，买来你麾下的四万兵马就好了。”
这样一说，霍凌君便再也不敢小看他这兄弟了，四万兵力不是小数，他究竟是何时开始处心积虑，从自己手下招兵买马的，他一概不知。
霍凌君心里隐隐感觉到，在这一次的博弈中，他输得彻底。
只是还有些不死心：“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
霍凌君：“你是如何招降孟克的？”
霍封玄听着他的问题，嗤笑一声：“你的问题真奇怪，他可是孤的岳父！”
说到最后，他压低声音：“想要收买孟克还不简单——告诉他要当孤孩子的外公了。孰轻孰重，他掂量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