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最近这几日,穆殷明显地发现,霍凌君心里藏着些棘手的事。
因为自上次他因着孟克的事被侍卫喊走后,再也没有到过她的屋里,甚至很少回晔王府。
不过人不来,穆殷倒一个人乐得自在,只是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快要发生。
这天,她正蹲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地上投出一道阴影,遮住了阳光。
穆殷抬起头,看见来人时,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站起身来:“晔王殿下。”
霍凌君站在她面前,“嗯”了一声,下颌一片乌青,脸上泛着肉眼可见的疲惫。
他说:“进屋去吧,陪本王躺会儿。”
直到穆殷和衣躺在他身边时,两人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她胳膊梗在中间,动弹不得,等到实在有些麻了时,想移个位置。
正当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霍凌君突然出声:“你与霍封玄究竟什么关系?”
“什、什么?”穆殷有些发愣,随即反应过来:“先前是东宫的掌事太监,在太子殿下跟前侍候过一段时间。”
她避重就轻地说。
听了她的话,霍凌君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只是这样?那他像条疯狗一样咬着本王不放?”
他显然是不信的。
只是穆殷心中有些诧异,这是从认识霍凌君以来,第一次听见他如此刻薄地说话。
但一瞬间,霍凌君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多少有些不明的意味。
然后缓缓合上眼,气息沉了下去:“睡吧。”
穆殷心里带着疑惑,将胳膊移到舒服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拉开些位置,也睡了过去。
两个人最后是被郝婶压着声音叫醒的,在穆殷的印象中,自她来到晔王府,这老阿嬷永远是一副垂着头的模样,透出岁月浸染过的稳重。
但此时,她却顾不得行礼,满眼地焦急:“殿下,陛下召您进宫。”
此时已经快两更天,窗外的天空漆黑一片,按理说本该是沈眠的时间,怎么突然要进宫。
霍凌君也醒了,睁开眼,上面还覆着红血丝。
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哑得吓人:“怎么了?”
郝婶目光在穆殷上扫视一眼,欲言又止。
“不碍事,你说吧。”霍凌君示意她不用顾及穆殷,继续说下去。
郝婶这才低声说:“少府的人来了。”
霍凌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少府?他们怎么来了?”
尽管事发突然,但霍凌君反应极快,吩咐备了轿辇,然后快速起身,穿戴整齐后说:“进宫”。
他面色很不好看,没有同穆殷打一声招呼,转身便离开了。
穆殷还是满脸茫然地坐在榻上,她回忆起每次与霍凌君单独相处时,似乎受到了某种诅咒时,中途总是被各种穿插的事情打断。
或者是人为,总是适时地搅和。
慢着,刚才提到的“少府”,穆殷一下子头脑清醒起来。
那不是专门监察账务的机构?霍凌君何时惹上了那样一帮人?
华阳宫中。
霍秦端坐在大殿之上,面色不善。他将手中的茶杯恨恨地放在在桌上:“晔王呢?还没到吗?”
声音回荡在大殿里,砸的在场人心脏一颤。
在场的几个内朝官员不敢多言,生怕触了天子的逆鳞。
“父皇莫急,此时夜深,大哥估计也早就歇息了。”
霍封玄稍稍跨了步子,从官员的队列中走出来,他长身玉立,嘴角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果然,听了他这话,霍秦心中火气更盛:“出了这样的事,他倒也睡得着!”
说话间,人中上的髯须被气息吹起。
霍封玄见达到了目的,也识相地不再说话,只是掐着手中的珠子,在心里暗暗冷笑。
约莫着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门口见到了霍凌君的身影。
他尽管脸色不好,但是依旧一身月白色直裰朝服,身体挺得笔直,大步走过来。
“儿臣参见父皇,见过太子殿下。”
霍秦气得一拍桌子,檀木桌剧烈地震动一下:“来得这样晚,你是闹哪样?”
霍凌君垂头:“父皇息怒。”
霍秦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情绪后,他说;“知道朕为何传召你吗?”
“因为孟将军。”
近日来,最令他烦心的事儿莫过于孟克的西域都护府。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后,他一面派遣兵马过去,唯恐双方起冲突,卫国被破了边境;一面亲修书信,与渠勒讲和;除此之外,还要应付朝里的质疑声。
每日鞍前马后,忙得不着边。
“只有这件事吗?”霍秦问他。
霍凌君一听这话,心中便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儿臣愚钝,烦请父皇赐教。”
“不知悔改!”霍秦气得咬了咬牙,将目光转向霍封玄:“玄儿,你替朕说。”
其实自进门,霍凌君便已经看到了他,只是危急关头,也懒得理他。
此时看见霍封玄勾着略带嘲讽的笑,不疾不徐地准备开口时,他心里却莫名地涌上莫名的害怕。
霍封玄漆黑的眼眸看着霍凌君,丝毫不含感情的薄唇轻启:“谎报士兵规模,向朝中超额索要军饷,借此与孟克聚敛财富。是吗?大哥。”
“谎报规模……”
几句话像闷雷一般砸在耳边,砸得霍凌君脑袋轰鸣阵阵。
他说:“证据呢?”
霍秦站起身,走到大殿中,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霍凌君:“孟克都已经坦白了,你还不承认?”
“没做过的事情儿臣为什么要承认?”他质问霍封玄:“你说我谎报规模,人数差出来多少?超额索要军饷,多要了几许?”
“四万六千人。每岁七千四百金。”
霍封玄对答如流。
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轻轻“啊”了一声后说:“大哥若想要证据的话,先看看这个吧。”
他将一封卷轴打开,霍凌君认出来,上面留的红字封印是西域安护府的。
霍封玄手指灵活地轻轻一推,里面的内容显现在所有人眼前。
字迹张牙舞爪,写得并不好看,霍凌君努力地逐字辨认过去,口吻直白粗鄙,果然是孟克的亲笔。
默读完以后,霍凌君的脸早已经煞白一片。
他手里握着半块护符,免不了拿粮草、装备当借口敛些钱财。但从来都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缺口。
更可况他麾下的兵马一直是如实相报的,孟克的一番指认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你,你给我设圈套。”
霍凌君眼睛煞红一片,指着霍封玄的手指颤巍。
听着他的指控,霍封玄但笑不语。
“怎么?你还有什么解释?”霍秦高高在上地问。
霍凌君:“儿臣无罪,为何要认?”
霍秦看他固执的模样,气地冷哼一声,指了指霍封玄:“朕给你三日时间,查出你大哥贪赃的证据,找不出的话,你与他一并担责。”
留下这句话后,他拂袖而去。
霍封玄拱手,对着已经无人的龙椅低声说:“儿臣领命。”
剩下的几个内朝官员面面相觑,看着两个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还是霍封玄注意到他们无所适从,笑着说:“你们可以离开了,只是——”
他声音拉长,从中间停顿了瞬间:“烦请各位纳谏修史时还要实事求是才好。”
几人忙不迭地点头,一窝蜂似地涌出了大殿,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卑鄙。”霍凌君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方才的一番话,就是给了那几个官员充分的暗示,不要隐瞒霍凌君所做的错事,能昭告天下才最后。
霍封玄听了他的评价,也不否认,他装模做样地叹口气:“大哥手握兵权,并不缺金少银,怎么会想不开做这种事?”
“本王有没有做,你心里不清楚?”霍凌君讥讽他。
霍凌君凑近他压低声音道:“是啊,现在孤说你有,你就一定做过。对了,别忘了腾个时间点一下兵马,还别真记错了数目。”
听了这句话,霍凌君已经开始心惊,他平日心细,兵马数不可能出错,怕就怕霍封玄暗中动手脚。
他握紧拳头,骨节泛白:“你究竟想要什么?阿殷?”
霍凌君摊了摊手,眉眼含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早就提醒过大哥,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嗯?”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笑两声后,转身就要离开。
到大殿门口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转过身看着独留在原地的霍凌君,扯出抹笑:“大哥,尽量少穿白色,不吉利。”
说罢后嗤笑一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霍凌君看见他离开,浑身像被卸了劲一般,幸亏扶住了身旁的柱子,才不至于一个趔趄倒下去。
他心里清楚,从自己手里拿到虎符后,他与霍封玄便一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突然,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鼓动了孟克。
霍凌君人生第二次感到手足无措起来,第一次还是霍封玄被册封为太子时,他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恨地想颠覆朝堂,最后只能默默受着。
第二次便是此刻。只是这次,他不想任人拿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