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看到这锦帕,众人都不明所以。连霍封玄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仔细辨认后,终于意识到这是自己亲手丢下的东西。
他眼睛眯缝起来,犀利的光一下射向穆殷,他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殷将脸躲在斗笠后面,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定定地站着:“只是一方锦帕,没有多余的意思。”
霍封玄冷哼一声。
最后还是霍凌君出来打圆场,一把揽过穆殷的肩膀,对霍封玄抱歉地说:“他性子腼腆,不太爱说话,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三弟你待谅些。”
霍封玄目光冰冷地看着穆殷,分明是只狡猾的狐狸,在他面前装什么白兔子!
尤其是看到霍凌君搭在穆殷肩膀上的手,更是感觉心里压着邪火,烧得他喉咙痛。
最后射覆结束后,都是一群皇室子弟,擅长舞文弄墨,说不如玩飞花令,正好输的人罚酒。
这次他们围着圆桌依次落座,霍封玄身份地位最尊贵,坐在西侧的主位上,霍凌君年纪最长,坐在霍封玄主位的旁边。
穆殷自然是挨着霍凌君而坐,与霍封玄中间正好隔着霍凌君。
所谓飞花令,自然是诗句中要含有“花”这一意向,而“花”出现的位置也很有讲究,需要从诗句中的第一个字开始类推下去。
就比如此时由最年轻的八公主起首,她声音清脆:“花半睡时分蝶梦。”
而轮到第二个人时,就需要诗句里的第二个字中有“花”字。
六皇子接过话头:“无花无酒过清明。”
霍凌君无奈地看他:“你呀你,也不晓得讲句吉利的。”
话虽这样说,也没有认真责怪的意思。
六皇子哈哈大笑:“快别说我了,轮到……”
他想说轮到穆殷了,但不知如何称呼人,气氛一瞬间凝固住。
霍凌君反应极快,他一瞬间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微微侧过头,声音温柔:“阿殷,轮到你了。”
穆殷刚还在发呆,此时听见霍凌君叫自己,猛得反应过来。
“啊?”她眼里闪着迷惑。
吟诗?开什么玩笑,自己从小武刀弄枪,最不擅文墨,还是被父亲逼着勉强识了些字,会些打油诗。
若说强守飞花令中的平仄起伏,还有特定意向,可真是要出丑的。
穆殷隔着纱帘抿了抿嘴,随后吞吞吐吐道:“唔,我不会。”
本来这行酒令复杂,不会也很正常,偏偏霍封玄懒懒地抬起眸子:“孤闻大哥乃京都第一才子,怎么身旁领的人会不通文墨呢?实在有辱名声啊!”
他说完,还发出“啧啧”,仿佛为霍凌君十分遗憾。
穆殷清楚地感觉到,在他的话说出后,气氛明显地僵住了。
众人都吓得不敢吭声,分明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情,却被霍封玄揪住不放,话是针对谁的众人心里也清楚。
当下朝中局势也如此,霍凌君身为嫡长子,按例该是要继承太子之位的,可偏偏先皇属意霍封玄,还将无上皇打下的“第一战士”的匈奴盔甲赐给了他。历年来只有天子才能受传盔甲,先皇此举动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皇帝似乎是想着亏欠了大儿子,便将卫国大半的兵权都交给了霍凌君。从此以后,二人明争暗斗,冲突不断。
只是在座的皇家子弟都打心底里认为,霍凌君温煦有礼,待人谦和,多半的冲突争端都是霍封玄挑起的。
就如同此刻,霍封玄的话说得是相当不客气,没有给霍凌君留分毫面子。
但后者只是笑笑:“阿殷只是性子内秀,不喜在人多处出风头,不如就由我来代他吧!”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补充:“当然,按照规则,我先自罚一杯。”
霍封玄从鼻腔中冷哼一声。
“献丑了。”
霍凌君双手拱起行个君子礼,然后缓缓道:“最怜花落知蓬梗,底事消磨数燕鸿。”
他不仅即兴赋诗,更是将“花”按规则嵌套在第三个字中,描述了一幅秋花脱落,燕子南飞的景象。
听他现场所作的诗句,六皇子抬手鼓掌,称赞道:“大哥不愧是京都才子,文采着实斐然。”
穆殷看霍凌君如此为自己解围,再不表示也于情不合,于是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晔王殿下英明。”
霍凌君回头朝她宽慰地一笑,眼中的温柔仿佛一汪泉水,快要将人溺毙。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霍封玄将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大哥诗作精妙,可是如此春日美景,为何诗中描绘的,却是秋日的萧瑟呢?”
他偏过头问他:“莫不是大哥不喜此次的游园会?”
霍凌君觉得,在碰到与阿殷有关的事情时,霍封玄总是表现出与平日不符的幼稚来。
对自己的这个发现,他感到有趣而新奇。
霍凌君像是在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一般:“只是个助兴的小游戏,太子殿下不必如此纠结内容。”
“随你。”
霍封玄面色不虞,也终于不再缠在这个问题上。
最后轮到他收尾,将“花”置于第四个字。
霍封玄没有丝毫犹豫,眼神一凛:“一叶一花引晨风,涤荡尘嚣气势雄。”
留下这句威风的诗后,他冷着脸说:“叫厨子准备饭食,食罢后都散了吧。”
实在是懒得再看霍凌君与那太监你侬我侬的模样,两个男子,也不害臊!
仿佛要应了霍封玄的诗句一般,屋外起了微风,下人们将饭桌移到了屋内。
直到一桌子精致的佳肴端上来,屋中都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竹筷与瓷盘清脆的碰撞声。
吃饭时,穆殷终于不好再戴着斗笠,霍凌君便帮她摘去了,露出了精致的面容来。
众人碍于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地盯着人看,只是偷眼打量了几眼。
倒也不像是兔儿爷那般妖妖调调,脸上扑一层白花花的粉。相反的,这男子五官精致,眉目清秀,甚至眉宇间一股子英气。
“动筷吧!”
霍封玄率先拿起筷子,其他人才跟着开始夹菜。
穆殷依旧坐在霍凌君旁边,她知道这种场合里,需要自己收敛着,尽量降低些存在感。
所以她筷子也不往远处伸,只是夹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菜,小口小口地喂进嘴中。
“来,尝尝清炒蘑菇。”
霍凌君似乎发现她吃得拘谨,夹了些菜放进穆殷的盘中。
炒过的蘑菇油亮亮的,看上去质地细嫩,再配上绿油油的青菜,勾人得紧。
“谢谢殿下。”穆殷敛着下巴,小声地像霍凌君道谢。
她正要伸出筷子去够那菜时,抬头的瞬间,感受到一道冷冰冰的目光刺向自己。
夹着的菜悬在半空,放也不是,只好喂进了嘴里,味同嚼蜡地往下咽。
霍凌君看着她动作迟缓,关切地问:“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在霍凌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霍封玄的筷子“啪”得一声摔在了桌上。
众人询问的眼光投过来,霍封玄淡淡道:“无事。”随后他喊进仆人重新换了一双。
饭桌上的气氛不尴不尬,穆殷实在有些如坐针毡,她忽然起身,对霍凌君说:“殿下,我出去透透气。”
霍凌君心里疑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点点头同意了:“别跑远了。”
穆殷向众人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之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出了那扇檀木门,走到没有霍封玄凶狠目光的空间里,清风伴着春花的清香拂在脸上,她才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
一路沿着溪流前行,偶遇途中经过的仆人,穆殷如今身份尴尬,也不敢与他们多加攀谈。
走着走着,到了重岩叠嶂的假山处,青灰色的石头纹路清晰,挡住人的视线。
穆殷心里烦躁,捡了几块石子,爬到了假山上面坐着,百无聊赖地扔石子玩。
看着那石子用力撞上假山,然后被反弹到另一座假山上,摩擦后掉落在地上。
竟然有些像自己的命运。
“你在这儿干什么?”
心中正伤感时,脚下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声,穆殷被吓了一跳。
她低下头,霍封玄正阴森着面孔看着她,眸色深沉。
他怎么也跟出来了?穆殷后脑勺一阵疼。
结果霍封玄的下一句话,就解答了穆殷心里的疑惑。
他微微偏着头,用审视的目光问她:“那方锦帕,你什么意思?”
穆殷此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压下心里的恐惧,装作很淡定的样子:“游戏而已,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
霍封玄挑了挑眉:“哦?就为这个?”他接着问:“那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保我一命,不论在什么情况下。”
穆殷知道,这个要求说出来可能有些匪夷所思,可这便是她此刻急切所求的。
虽然被带进了晔王府,表面看起来相安无事,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穆殷此刻与霍凌君的关系。
万一真的被扒光衣服发现是女子,霍凌君一气之下,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所以穆殷此刻要为自己谋好后路。
霍封玄轻笑一声:“你说的对,游戏罢了,孤又岂会当真,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君子一言,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穆殷坐在假山上,手背在身后,悄悄捏紧了拳头。
霍封玄嗤笑一声,仿佛对她的话不屑一顾。
穆殷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殿下喜好男子的事情,天下人还不知晓吧?”
“你想做什么?”
这一句话可是戳中了霍封玄的痛处,谁知道他因为对这太监起了心思,要自我厌恶多少次!
穆殷从袖口里拿出那方锦帕:“您今日若不答应,奴才临死之时,只好拿着帕子到处添油加醋一番,再谈些殿下曾对奴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让世人开些眼界。”
她顿了顿:“我奴才说到做到。”
听了这话,霍封玄狭长的眸子转冷,嘴角勾着一抹狠毒的笑:“就凭你也敢威胁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