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卫国最大的演武场掌管在霍封玄手里,容纳着最多的兵将数量,设在都城内部,由大将军杨振负责练兵与日常演阵。
穆殷第一次进去时,场地空旷辽阔,上万骑兵盔甲耀目,手中挥舞着长矛,齐声喊着口号练兵,台基上旌旗猎猎,气势逼人。
尽管此时身上还穿着宽大的太监袍,但看到此景,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作为将军练兵时的情景,教人心潮澎湃。
“你怎么来了?”
看到场中闯进了旁人,杨振立马信步上前察看,结果瞧见是自己平日里瞧不上的那阉人,于是他语气不善地问到。
这太监进东宫进得突然不说,短时间内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殿下的信任,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
就在前几日,杨振还要照例去监视她时,却被霍封玄制止住,只记得他当时若有所思地说:“孤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不多,她舍命救孤,孤想一试。”
就这样,这太监不禁跟着殿下去了学宫,如今连这演武场也可以随意进出。
想到这里,杨振心里不禁又恼火了几分。
穆殷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敌意一般,笑意盈盈地说:“殿下准我来的。”
“我有话在先,不要扰乱了我军中秩序。”
杨振冷哼一声,话里透着丝丝警告。
他本就脸部线条长得硬朗,常年在太阳底下练兵,肤色偏向粗糙的麦黄色,再加上体型高大健硕,生起气来倒是有些骇人。
穆殷识相地没有惹他心烦,自己乖乖地找了个阴凉地儿坐下,用手撑着脸蛋观看士兵训练。
骑马、射箭、摆弄长矛……各国的士兵训练原来是大同小异的,都是以体能训练为基础,再辅之以技巧训练。
穆殷看着便觉得有些无聊,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在地上随意地画着圈儿。
直到所有的将士都被杨振召集到一起,开始演阵时,她才跟着抬起头,精神为之一振。
只见场中的队伍变幻莫测,骑兵在前,□□手置于两侧,偏生将持盾的人安排在靠近中心的位置。
这样的话,方阵少了周围的防护,岂不是被敌军一击则溃?
穆殷还在冥思苦想着此阵的意义,下一秒,便听到杨振在队伍前,手中持着卫国军旗高呼:“你们每个人都是家中的丈夫、父亲或是儿子,出门在外护着一个家。而现在,想象队伍中间的,便是你们的妻儿、父母,我们能让敌人的铁骑踏进来吗?”
士兵齐声高呼:“不能。”
“很好。而沙场征战我们依旧处于外沿,护的既是主帅将军,也是你们的将军。都听明白了吗?”
杨振中气十足,铿锵的声音从丹田内喊出。
“明白。”
不出意外的,将士们的声音振奋,仿佛打过鸡血一般,在场上训练得更加起劲。
其实不要说卫国的将士,就连穆殷一个局外人,听了这番话也不禁热血沸腾,燃起了保家护国的雄心来。
她突然想到数月前,同卫国的那一场战役,那时的卫军阵型传统,只是凭借着人数众多,生生用人命筑起了胜利,将穆殷捕来了卫国当俘虏。
如今看来,霍封玄手下的兵马不仅数量上取胜,连战斗力也不容小觑,令她将来不得不防。
今日这一趟,穆殷可真的没有算白来。她手下的狗尾巴草早就开始描画,将这阵型临了个七七八八。
不知不觉之间,两个时辰已经过去。虽然已经是开春,但朔方衰瑟凄寒,呼啸而过的风与寒冬腊月不相上下,许多的将士的耳朵已经被冻得通红。
穆殷也不怕脏,伸出手拂去了地上描画过的痕迹。然后猛地起身,因为有些供血不足而头晕。
她缓了一阵子后,走到正在指挥的杨振跟前。
“杨将军,已经快到练晌午了,也该解散进食休息了。”
杨振没有理会她。
“杨将军?”穆殷再次出声提醒他。主要是因为自己也饿了,但又不好意思单独跑去公厨。
杨振终于肯斜眼看她,语气不善:“我的部下何时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被噎了一嘴的穆殷有些尴尬,但她分明瞧着场中的将士精神开始疲乏,动作上更是缺乏劲侯。
这是她从前带兵所不能容忍的,但此时自己非将非帅,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溜进公厨里,拿了白面馒头先啃起来。
她看得清清楚楚,超过对半的人分明无心训练,都将注意放在了自己的馒头上。
眼珠子骨碌着转了一圈后,她从后背处戳了戳杨振。
杨振却仿佛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即躲开半步远:“有事说事。”
“方才进公厨时,奴才偷摸着听见,几个伙夫暗中在面粉中掺了些麸子,此时正分余出来的赃款呢!”穆殷说谎时脸不红心不跳。
“竟有这种事?”
与穆殷想得一样,这杨振是个嫉恶如仇的主,当下便撂了将士,跑到伙房里一探究竟。
临走时,还不忘吩咐穆殷,让她暂时盯梢着好好训练。
看他一走,穆殷脸上立马挂起了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来:“众将士也累了饿了,我们就地解散,都吃饭去。”
“可没有杨将军的命令……”
场中竟无人敢动,看穆殷区区一个太监,面上都带着犹豫。
“我乃太子殿下随行太监,此番奉殿下之命前来。”
她边说着,双手拱起以示对霍封玄的敬重。底下的人一听,加上实在饥饿,不出一会儿,便全跑去进食了。
“欸,你等等,”穆殷揪住一个人,从扎好的四方布袋里掏出些东西:“我这还有些卤肉,你让大家分了去。”
那可是花费了她十日俸禄,买的上好的肘子肉,红艳艳的酱汤,皮上是亮晶晶的一层,在军营里可算得最诱人的了。
“谢谢公公。”拿肉的那人朝她道谢。
将士们饭吃得也快,因着“吃人嘴短”的道理,几个自来熟的纷纷围在穆殷身边,同她闲聊,问她宫里的一些新奇事儿。
“其实,相比起来,我倒更愿意在军营里呆着,有趣。”
穆殷半开玩笑半是真地说。
底下有将士开始抱怨:“军营里有什么好,训练不仅苦还不能准时吃上热乎饭。”
他仿佛说出了大家的心声,纷纷有人附和。
穆殷勾了勾唇,随即压低声音:“依我看呐,营中的管制是有问题的。这西周文王很早之前便讲过‘一张一弛’的道理,怎么到杨将军这儿,行不通了呢!”
她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又开始引经据典,用一些文绉绉的话来暗示杨振训兵的缺陷。
没用多久,周围的人便越聚越多,看着穆殷长得秀气,也不端架子,嘴里说着同情他们的话,都对这小太监充满了好感。
此时,杨振已经从伙房回来,那几个伙夫坚决不认掺了麸子,他出门看见军队散了才知被耍。
当下火冒三丈:“你擅作主张终止演阵,我一定要将此事向殿下汇报!”
穆殷看到杨振出来得快也毫不意外,本来也没打算用这种小技俩唬住他。
只是这次,还没等她为自己辩解,人群里便有将士为她开口了:“杨将军,您别怪阿殷公公了,他也是为我们着想啊!”
“是啊是啊,不是当年那谁说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兄弟们也需要休息呀!”
不用想,这些话也是面前善于拽文弄墨的教他们说出来的,杨振怒目圆睁,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最终只能不冷不热地说出一句:“阿殷公公出来了半日,是否该回去伺候殿下了?”
穆殷点头:“那是自然。”
临走时,她还听到有人在悄声喊着,让帮忙带些好酒,轻点了头,算是应下了。
瞧着人走远了,杨振狠狠地捏着拳头,直至骨节泛白。
“都愣着干什么,吃饱了就训练!”他大声下命令,发泄心里的怒火。
自穆殷到东宫中,头脑活络,牙尖嘴利,在太子殿下面前,已经处处抢了自己的风头,这样下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属下愿替将军分忧。”
不知何时,身边已经凑来了两个面熟的士兵,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想要在主帅面前立个功。
“哼,你们能有什么好法子!”
杨振话语里透着不屑,但却没有一口回绝。
自上次以后,演武场便成了穆殷魂牵梦萦的地方,能回忆起往昔的峥嵘岁月不说,还能做个细作,窥探到卫国的兵力。
这日,她在御华殿同人换差之后,便要兴冲冲地跑去。
“这又是要急着去演阵练兵的?”
霍封玄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忽然出声将穆殷吓得一抖。
她急忙垂下头,“奴才觉着新奇,殿下若不喜,奴才便不去了。”
霍封玄硬声道:“没说不让你去,只是别扰了军中正常的秩序。”
说罢便折了手中的竹简离去。
不用想,这事一定是杨振暗中告了黑状,堂堂一国之将军,未免有些鼠肚鸡肠了。穆殷心想。
同上次一样,去时将士们还在训练,声音直冲云霄。穆殷正要感慨卫国近年国力壮大的原因时,迎面走上来两个将士,笑着同她打招呼。
穆殷拿出答应过将士们的好酒,正要让他们二人拿下去分时,忽然其中一个出手,穆殷便被蒙住口鼻,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便被绑得像只粽子一般,扔在阴冷的柴房里,灰尘浮在空气里,呛得人直流眼泪。
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起,走进来的还是那二人。
他们看到穆殷这副样子,满脸的阴险圆滑:“我们也不想这样对你,可为了讨好杨将军,这也是不得已呀!”
他们狡猾的笑意令穆殷心中的恐惧扩大。只是她嘴里被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咱们怎么惩罚这个阴阳人啊?”其中一个问。
回答的那人一脸狠毒,“阉人么,自然是要扒了他裤子,再给他扔大街上去,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说完,阴恻恻的笑声在柴房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