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卫国的元夕节也称上元佳节,在每年农历正月十五这天,赏灯的习俗绵延至今。
宫外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走街叫卖声此起彼伏,有的围着篝火欢歌伴舞,处处可见江湖术士展现绝活,引得围观的百姓发出惊呼。
往前几步是天花乱坠的“流星锤”表演,许多百姓聚在一起围观叫好,那杂耍的人一根绳子的两端拴两个流星锤,上下翻飞。
看聚集的人多了,术士便将那绳子放于嘴中,用嘴咬着耍,最后锤上火花四溅,惊到了众人。
“如何,神奇吗?我卫国毗邻西域,京城中的这些小玩意儿尤其有趣。”霍封玄笑着告诉穆殷。
看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之上,心里想着,自小在寺中长大,定是还未见过这等把戏,第一次逛京城,该是能开开眼界的。
穆殷还在扭头看着,一下没反应过来。
听见旁边人的问话,便下意识地回答出了声:“有些无趣,绳子太短,出火的技巧拙劣。”
等回头迎上霍封玄微皱的眉头时,她才反应过来,急忙找补道:“公子说的是,属下目光拙劣,不识货。”
这也实在怪不得穆殷,她在虞国出身名门,与王侯将相在宫廷之间,这等小把戏不知看了多少。
霍封玄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她,只是大步向前,绷紧的下颌昭示着他的郁闷。
“殿下莫气。”
穆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紧跟着他的步伐向前走去。
因着是元夕佳节,纯净的夜幕之下,湖中已经放了不少海灯,萤萤光幕,斑驳点点。
旁边有商贩在叫卖着:“正月十五放花灯,挂念之人得永生。一个只要两文钱嘞!”
霍封玄在花灯前驻足,听着商贩的叫卖声,若有所思。
“公子是否要放花灯,属下替您置办?”
穆殷识眼色地说,问罢后看他反应。
“随你。”霍封玄没有拒绝。
穆殷同那小贩买来一个,将它递给霍封玄:“公子题两句词吧,来年讨个好兆头。”穆殷笑着提议。
暂时逃离了宫中的战战兢兢,她今天心情一直不错。
霍封玄接过花灯,“不知为谁而放,我也不知题些什么。”
穆殷想了想:“为天下苍生?或是父母?”
话说完后,穆殷不由得想起上次刺杀之事,便噤了声。
果然,下一秒,霍封玄冷嘲一声,“别可惜了这灯便是。”
不只是放灯,他对题字一事也兴致缺缺。
穆殷看出他此时有些心事,小心翼翼道:“公子不愿,那便由属下为您放一盏灯吧。”
霍封玄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自顾自地低下头,一笔一画认真地写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霍封玄有些好奇,在她写完后用指尖轻轻捻起来看。
“胡虏从,九洲同,一寸一玄,一世枭雄。”
他唇齿轻启,念完后嗤笑一声,“马屁精。”
话里也未见生气,倒带着浓浓的玩笑意味。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公子喜欢便好。”
穆殷低下头说,满眼谄媚地看着他。
跟在霍封玄身边近一月,她发觉自己愈来愈懂得奉承,像极了真太监的那副嘴脸。但寄人篱下,命悬一线之时,穆殷又无法顾及太多。
霍封玄看她将题好字的纸条轻轻塞进灯中,借着焰火点燃灯芯,灯火瞬间打亮了秀气的面容,满眼虔诚地将灯放进河中。
他的目光从穆殷的脸上移到手中的花灯上,看那灯如同天上的星辰,映照着万物苍生。
穆殷也看着莲花灯随着溪水漂流,心中怅然若失。
仿佛自己在轻柔的夜风中回到故国,再次与父兄团聚,可此时又身困他乡,是以泛起无限的感伤。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到了深夜依旧人声鼎沸。百姓来来往往,趁着元夕节与亲人团聚赏灯,满足而祥和。
当几个顽皮小儿从他们身边嬉闹而过,笑着争夺糖葫芦时,霍封玄开口说道:“我卫国的子民,果真是和和美美。”
话语间,语气不无自豪。
穆殷看着这一切,心境祥和,但她又不禁想起虞国。那里是江南锦绣、水秀山青的风光,人们大多闲适自在,在正月十五也有热闹的集会。
却也正因着粮草肥美,不思征战,最终被朔方的卫国大破城门。
她数月前领兵打仗,大败后虞国便山河国破,荒凉之景遍地,祥和荡然无存。
“公子试想,守着这一隅安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穆殷试探着说,话里话外是鸣金收兵,停止南下。
霍封玄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无悲无喜,穆殷一时间难以琢磨。
“胡虏从,九洲同。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穆殷瞬间像嗓子里塞了一团棉花,不知再说些什么。
偏偏霍封玄不依不饶,“还是说,方才灯上的字本就非你本意?”
穆殷终于体会了一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她抿着唇不吭声。
“大话精。”
她听到霍封玄走在前面,从嘴中溢出这么一句。
这位太子爷虽然有些话不入耳,比如“马屁精”、“大话精”之流。但却不能否认其正确性,比如卫国临近西域,许多术士流窜到此,谋着生计。
此刻,他们被一位头戴方巾的术士拦住,那人五官深邃,皮肤黝黑,身侧的竹篮中养着一条小蛇,正吐着鲜红的信子。
他用着蹩脚的汉话说:“两位,可否允许我为您占卜测算?”一边说着,一边热切地拦住他们的去路。
穆殷懒得理会,她自小不信鬼神,只知事在人为,更何况是西域鬼神。这样想着,她便要上前去将那术士拨到一边。
“龙、龙,白龙鱼服,您是帝王之像。”
那术士最后干脆开始撒泼,抓着霍封玄便开始信口开河,仿佛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寥寥数语成功令霍封玄停下脚步,他回过头,以打量的目光看着术士。
那术士连连点头,“我说得都是真话。”他来回转头观测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您身份特殊,我不便多讲。”
术士的一通言语显然愉悦到了霍封玄,他扯着唇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吩咐穆殷,“赏!”
穆殷乖乖听话,从钱袋中拿出十两银子递给那术士。
他却没接,反而转过身朝着霍封玄,“二十两银子,我为这位也细细占卜算过。”
“好啊!”
穆殷正想出声回绝,没想到霍封玄一口答应下。
那术士这会当了真,拿出自己的家伙什,介绍说那是他们的“纳迪叶”,上面刻画着一个人的一生。
他要看穆殷的右手拇指,穆殷不情不愿地将手伸出来。
接着,就看到他神神叨叨地不知念了什么,然后从一大堆叶子中拿出一片,映在灯下细细观看。
术士看了很久,期间眉头紧蹙,又抬头用怀疑的目光将穆殷扫视一遍。
这让她心里极不舒服,从心底泛出一种莫名的慌张。
最后,术士开口直念叨,“有凤来仪,有凤来仪……”
穆殷听后,心下一片荒凉,寒冬腊月里,冷汗突然就冒了出来。
“一派胡言!”
穆殷赶在霍封玄开口前,冲着术士一顿斥责:“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容你如此胡言乱语!”
她声音吼得极大,有力地掩饰着自己的心慌。
那西域术士早已被这气势吓到,努力地组织语言后,颤颤巍巍地说:“我看您长得俊秀,便以为是个姑娘,这位小爷,我真的错了。”
穆殷冷哼一声,那术士不依不饶,“再让我帮这位小爷测算一卦如何?”
“妖言惑众,我应该掀了他的摊子。”
穆殷心中气愤,嘴上也难掩怒气,手上就要有所动作。
“阿殷。”
霍封玄开口,适时地制止住她。
不知是在过节还是如何,霍封玄今日似乎脾气很好,待人是从未有过的宽容。
他命那术士重新卜算,从袋中掏出二十两银子,“你若能算的我家弟弟满意,这些银子便都归你。”
“公子……”穆殷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被霍封玄一下堵了回去,“心中无鬼,算算又何妨?”
这会术士让穆殷伸出的是左手,看了她左手拇指指纹后,他又拿出一片金箔叶子。
这次,因为穆殷先前的表现太骇人,他这次开口便谨慎了许多,“您能力出众,必功成名遂。”
见穆殷表情无任何不悦后,他接着说:“侠肝义胆,是难得的忠诚志士。”
穆殷冷哼一声,“一个西域人,倒是将我中原成语学了个通透。”
术士又一通吹嘘后,腆着脸伸出面板一样的手,“卜算完了,烦请公子付我那二十两银子。”
穆殷回头看了眼霍封玄,只见他似笑非笑,端着身子纹丝未动。
她顿时心下了然,手在腰间摸索一阵,便掏出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抵在术士的腰间。
“滚!”穆殷目光泛冷,“再不走杀了你。”
区区一个江湖术士哪里见过这番场景,当下两股颤颤,“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待哭丧着脸收了自己的摊子,片刻不敢耽误得跑了。
待到原地只剩他们二人时,霍封玄传来幽幽的一句,“你倒是心狠手辣。”
听了这句话,穆殷瞬间浑身紧绷起来,那术士差点泄了自己的秘密,方才如此反应,大多也是恼羞成怒的结果。
她佯装淡定地笑着:“属下只是照着公子的意思办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