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岁月在梅花的飘香淌过,落雪将冬日染得越发严寒,转眼间元日便到了。
卫国本地处漠北,近年间朝着中原腹地不断扩张,习俗也渐渐跟着改变,重视起了这种节日。
数月前,宫中上下便开始贴桃符春联,酿起了屠苏酒,东宫门前也摆上了一座五色琉璃彩灯,到处洋溢着喜庆热火。
按照习俗,皇帝要到宫外的莲花池中放花灯祈福,据说是先皇曾在被人追杀时,跳入池中逃过一劫,自此每逢元日,便有了这个习俗。
只是到了今年,霍秦以身体不适为由,将这等苦差事推给了霍封玄。
除夕当夜,在皇家夜宴上侍奉完后,穆殷回到东宫的内宅里。
洗过澡后,她站在铜镜前绑好束胸,正琢磨如何让自己体态更像太监时,门被“哐哐”得敲响了。
“阿殷公公,睡了吗?”
穆殷急忙应答,“还没有。”
她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与自己一同在御华殿值班的代公公。这让穆殷不禁疑惑起来,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他站在门外,神色有些焦急,“太子殿下唤你,快随我来。”
穆殷也来不及多问,急忙将自己拾掇好,“何事竟如此急切?”
代公公:“说是要按例去莲花池中祈福。”
穆殷听后,便步履匆匆地跟着去了。到了之后,意料之中的,杨振也一起陪同,于是一行三人,为表示诚心,连马也没骑,便朝着宫外去了。
恰逢元日之夜,路上清冷无人,月光透过枝桠投射在地面上,砸出的阴影互相缠绕。
脚踩在早已干枯的焦黄叶上,发出娑娑的声音。
某一瞬间,穆殷察觉到地上的脚步声不似先前的节奏。
她停下来,回头朝身后看过去,除了长长的廊道绵延到视线之外,不见半个人影。
霍封玄也停了下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穆殷摇摇头,“没事。”
又走了几步后,身后一阵迅即的风声掠过,穆殷敏锐地回过头,果然见一道银白色的光影。
那是一把锋利的冷剑,刺客携它从墙上跳下,直直朝着霍封玄的方向刺去。
“殿下小心!”
杨振看见后大喊,立刻拔出身上的长刀,挡去了刺客的一击。
也是瞬时之间,暗中相继冲出几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身手矫健,明显冲着霍封玄而来。
杨振被先前的刺客缠住,无暇他顾。看见此状,穆殷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挡在霍封玄前面与刺客搏斗。
那些人出手迅速,但穆殷常年征战于沙场,眉眼中是与身份不符的镇定,手起刀落,打伤了对方许多人。
杨振解决掉对面的人后,也上前与穆殷相互配合,转眼间刺客倒下大半。
穆殷擒住最后一个刺客,就要将剑刺入他的喉咙时,忽然一声——
“留活口。”
霍封玄在她身后指示。
穆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把揭开那刺客的面罩,冷着声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普通长相,刺客面目显得有些狰狞,他没有回答穆殷,反倒是冷冷一笑。
就在穆殷察觉到不对劲时,忽然看到他手下一动,从怀里的弩中射出一把冷箭。
那箭不偏不倚,就要射向霍封玄时,穆殷下意识用身体一当,箭直直穿过腹部。
当下鲜血四溅,杨振怕他再次出手,击毙了那刺客。
“殿下,你有没有事?”
“别管我,先救他。”霍封玄打断杨振,指着穆殷说道,语气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
那箭上似乎有毒,穆殷腹部鲜血四溅不说,面色似乎已经开始发青,有些瘆人。
于是杨振二话不说,背起穆殷,便原路返回。
到了御华殿后,太医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他就要脱下太监袍看伤口时,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掰住了手腕。
“别……别脱我衣服。”
穆殷吃力地睁开眼,用最后残存的意识挣扎地说出了这句话。昏过去之前,她想得还是不能被发现自己女儿的身份。
尽管被疼痛吞噬了意识,但穆殷双手就是死揪着衣领不松开。
太医有些为难地看着霍封玄,“殿下,这该如何是好?”
霍封玄看了一眼穆殷,她唇色发白,冷汗直流,危急时刻,也来不及多想,只道:“随他去吧。”
他有些于心不忍地说。
于是太医只好从下撩开穆殷的衣袍,看见那可怖发黑的伤口,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口气。
霍封玄看太医眼光不对,问他:“如何?还有救吗?”
太医摇摇头,“配置解药需要时间,不是阿殷公公是否能等得及。”
霍封玄目光沉沉,“还有其他法子吗?我不想冒险。”他顿了顿,补充说:“人必须要救回来。”
太医明白了霍封玄的意思,让自己的徒弟拿来了剃刀,“法子倒是有,只是要受些苦。”
他接着说:“送来的倒也及时,毒还未扩散,挖去伤口处的腐肉便好。”
霍封玄点点头,“尽量轻些。”
太医吩咐徒弟拿来麻沸散后,便开始动手。
身体发肤,到底要剜去一块,没一会儿,穆殷感受到疼,便开始痛苦地低呼。
她尽管是无意识的,但下意识的疼使她开始闪躲,霍封玄上前一步,轻轻按住她的胳膊。
“别动,一会儿就好。”
他瞧着穆殷额头上直冒的冷汗,安慰的声音称得上温柔。
仿佛有感觉似的,穆殷开始渐渐稳定了下来。正当霍封玄要抽手时,穆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娘,娘,我好疼。”
穆殷哑着嗓子,带着哭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呓语。
霍封玄看着她,也不再纠结身份,鬼使神差的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轻轻哄道:“别怕,我在的。”
正午被黄昏替代,火烧红了一片晚霞,夜晚缓缓到来。
穆殷伤口被包扎好后,毒素总算不再扩散,太医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狠狠松了一口气。
“人怎么样?”
霍封玄看着沉沉睡去的穆殷问太医。
太医:“已无大碍,最晚明日晌午便醒。”
听了这话,霍封玄点点头,“你先下去吧。”
太医退出去后,他安排身边的随从召来了杨振。他大步而来后便恭敬地问:“殿下有何吩咐?”
话音未落,霍封玄便伸出手打断了他,接着将目光转到床上,说:“声音小些。”
杨振随着霍封玄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穆殷虚弱地躺在床上。
“区区一个奴才,怎么能躺在殿下的榻上!”看到这幅场景,令他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霍封玄抬起头,一记冷厉的眼神扫向他,强迫杨振噤声。
“他舍命救我,还不配沾孤的榻吗?”霍封玄冷冷地质问。
杨振跟在霍封玄身边许多年,也知道他一向重视贤才,尽管心中还有些不平,但看到霍封玄已经有发怒的征兆,还是强迫自己闭了嘴。
他垂着头毕恭毕敬,“殿下息怒。”
霍封玄也没有过多追究,他背着双手,将目光投降窗外漆黑的夜色中,“今天之事,你怎么看?”
卫国太子在年夜遇刺,事发地还是在禁宫之中,究竟是谁在提前预谋?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取自己的性命。
杨振暂时心中没有头绪,“属下会去调查。”
霍封玄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他:“演武场中是否还缺个协助演阵的人,以后让他也跟着一同去吧。”
他用下巴指了指榻上的身影,向杨振示意。
“属下遵命。”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没想到……这太监会替殿下挡箭,之前总怀疑他是晔王的人。”杨振看着穆殷,眼中的怀疑褪去几分。
霍封玄没有说话,看着床上那个瘦弱的身躯,因疼痛用力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个脆弱的虾子在自我保护。
他看了许久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摆了摆手,将杨振遣了下去。
翌日清晨,穆殷醒来的时候便忍不住抽气,伤口处火辣辣的疼。
听见动静后,一个婢女快速跑进来,“阿殷公公您醒啦。”一边说着,一边殷勤地询问穆殷还需要点什么。
穆殷先前在东宫中对这个婢女有些印象,长着一张娃娃脸,脸颊红扑扑的,笑起来右侧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帮我倒杯水吧。”穆殷硬撑起抹笑拜托她。
喝过水后,穆殷看她长得讨喜,随意闲聊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彩雀,彩色的彩,麻雀的雀。”彩雀笑得眉眼弯弯。
穆殷笑着和她搭话,被这明媚的性格感染,腹部伤口的疼痛仿佛轻了几分。
是以霍封玄过来时,便听到欢声笑语盈满了房中。
他看到昨日濒死的人,此刻正懒懒地半倚着,与婢女调笑。
那张俊朗的脸顿时黑了几分,彩雀看到他来,颤颤巍巍地拜见:“太子殿下。”
“退下。”霍封玄不留一丝情面。
彩雀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来这么大火气,她识相地迅速告退。
等到房中只剩下两人时,霍封玄语气不善,幽幽地说:“恢复得倒挺快,都能与姑娘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