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这是穆殷到东宫以来，第一次看到那太子爷在说笑间，满身的轻佻意味。
看够了霍封玄，那位艳丽的女子终于把目光转到穆殷身上。瞧见了样貌，她立刻夸张地叫出声来，“好生俊俏的小公子！”
边说着，眉眼含笑间，半含半露的藕臂攀上了穆殷的肩膀。
一直立于原地，被当作工具人的穆殷浑身顿时不自在了起来，微微侧过身躲避着触摸。
“好了，红枫，你别逗他。”
霍封玄适时地出声，那名叫做红枫的女子便停了手，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穿过曲折的幽廊，穆殷跟着走进雅阁中，内里是雕空玲珑木板，花梨大理石案几，紫檀屏风虚虚掩着窗。
霍封玄撩起衣袍入座，斟了杯茶自己饮着。他吩咐红枫，“找几个会唱曲的姑娘来。”
红枫乐呵呵地应下后便出去了。
穆殷终于有了机会说话，她忍着浑身的不自在，“殿下来这里是……”
“嘘。”
霍封玄伸出食指轻轻抵住了唇，“出来玩，叫我公子。”
接着，他便用手示意穆殷坐下来。
待到穆殷还想说什么时，一群身穿鹅黄薄衫裙的姑娘便走了进来，屋里一下子变得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
其中一个大胆一些的女子，看穆殷有些腼腆，竟大胆地凑了上来。
她身材丰腴，似柔弱无骨般倒在穆殷怀里，直往她胳膊上蹭。
“你做什么？”
穆殷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一个不设防，将怀中的女子推倒在地。
细细看去，她的耳垂处绯红一片，像要滴出血一般。
霍封玄端着茶神态自若，看到这幅场景竟笑出了声。
“怎么，没来过？”
霍封玄缓缓品了一口茶水，调侃道。
穆殷还有些惊魂未定，吞了下口水，“我自小长在寺中，不善与女子交往。”
穆殷心想，穆家满门皆是忠良，对于这等风月场所一向嗤之以鼻。
霍封玄似乎对穆殷的回答很满意，笑着将茶水换成了满桌的酒。
歌女们水葱似的玉指开始在古琴上挑摘，余音绕梁，清歌袅袅。
穆殷陪同着霍封玄正听曲时，楼下传来一些异动。
“孟老爷，您来啦！”穆殷听见红枫招呼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底下接着传来男人的回答，声音洪亮，显得中气十足。
穆殷反应过来，对霍封玄说：“是孟将军。”
孟将军孟克，前几日新纳进来孟良媛的父亲，二人今日在此相遇，恐怕不是巧合。
霍封玄却依旧镇定自若，“急什么？”
看他如此淡定，穆殷不再轻举妄动，等着看面前这位的反应。
却只见他端来一杯酒，“喝杯热酒，定定神。”
穆殷接过酒，细细品来，那酒醇香甘甜，削弱了些入口时的辛辣。
待歌女一曲终了时，霍封玄喉头滚动，将最后一杯酒咽下。
他遣散了屋里的其他人，对穆殷说：“替我办件事。”
穆殷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接着听见他说：“去打探孟克在做什么。”
青楼之中，到处是搽脂抹粉的艳丽女子，男人到此还会做什么呢！
不出意外的，听了这句话，穆殷脑海中便浮现些不堪入目的旖旎场景来。她有些吞吞吐吐：“这、这有些不方便吧。”
霍封玄轻抿着唇角，调笑道：“所以啊，你要偷摸着去，最好能抓住些他的把柄。”
虽然不知道霍封玄为何偏偏与孟家过不去，但想起孟良媛那刁蛮肆意的作风，与那日恨毒的目光，出于私心，她勉强地点点头答应了。
一路走下来，穆殷尽可能垂着头，掩住自己的样貌，通过探问，知道了孟克所在的阁间。
那间房在腰廊深处，穆殷走近前，先探着耳朵窥听了半晌，当确定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时，才继续往里走。
雅阁的窗以竹木制成的蓬窗为主，露出些缝隙来。
穆殷扒在窗框上，透过窗孔找到个通路，隐隐观察着里面。
孟克今日一身灰黑色，穿得极为低调，盘坐在桌前，正与人交谈着什么。
顺着视线看过去，对面同样端坐着的，是位年轻的白衣男子。
具体的模样穆殷看不真切，只是隐隐约约的，望见了他腰间的玉佩。那玉通灵剔透，白璧无瑕，其上有威武白虎之雕刻。
屋里面的谈话声音极小，穆殷想要凑近一些去听。
忽然，她开始双腿发软，一下子未稳住身形，双手在窗框推搡了一下，发出了吱扭声。
“什么人？”
白衣男子察觉到门外有人后，用手边的酒杯一下砸开窗框。
穆殷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将整张脸暴露了出来。
她想逃走，却感到头脑愈发昏沉，忽然熟悉的话语在脑海中迸出，穆殷心下大惊。
“喝杯热酒，定定神。”
问题出在霍封玄递来的那杯酒上，只是，既然已经派她来偷窥，又为何要这样做呢？
她脑中还未有头绪时，只见面前闪过一道白光，来不及躲闪，那匕首已经架在了自己脖颈上。
男子的脸完全暴露出来，他袍服雪白，发髻下的脊梁挺直，优雅如画，五官与霍封玄有七八分相似。
“你是谁？”他薄唇轻启，冷冷地问道。
穆殷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做沉默状。
“依我看，直接杀了他。”孟克到底是武将，性格冲动些。
听了这话，穆殷再也不敢假装沉默，抬起头，目光带着乞求：“别杀我，”她软着声音：“我、我说。”
说这话时，穆殷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脖子上的尖刀死死地抵住自己的皮肉。
就是现在，她感到自己稍微缓过劲时，反身一个擒拿，一把夺过白衣男子的匕首。
男子显然是没有想到，穆殷看着白净瘦弱，竟有如此好的身手。
孟克反应过来，就要扑上前来时，穆殷踹过去一个木凳，借力阻隔了他。
突然间，周围出现了许多携着兵器的官兵，朝着她一起涌过来。
穆殷抓起手边物件格挡了一阵后，有些应接不暇，就在一把长刀将要向自己劈来时，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看谁敢动手！”
她回头一看，霍封玄自屏风后走了出来，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寒气。
那些官兵看见了霍封玄，都下意识地住了手。孟克看见霍封玄，脸上也闪过些不自然。
只有那白衣服男子，面容沉静，走上前去说：“三弟。”
霍封玄斜睨他一眼，“你不该叫我太子殿下？”
场面一时间陷入死寂，只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穆殷观察到，那男子明显面色不虞，表情变了又变。
忽然，霍封玄大笑两声，“只是同大哥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听见“大哥”二字，穆殷判断出他便是卫国大皇子霍凌君，之前同净身房中的太监打探过。
霍凌君冷笑着指了指穆殷，“这也是在开玩笑？”
“今日家奴调皮，还望大哥海涵。”
霍封玄说着，将手放在穆殷的脑袋上顺了两下，显得亲昵极了。
接着，他将眼神转向穆殷，“还不道歉？”
穆殷听话地垂下眸子，“望公子饶恕。”
霍凌君压根没有理会穆殷，连目光也懒得分她一个，只是看着霍封玄笑了笑，笑意仿佛能融掉寒冬的积雪，他说：“太子出面，我自然不会计较。”
说罢，便拱手告辞而去。
穆殷终于从刚才的恐惧稍微抽离出来，药性上来，一下子昏了过去，再也没有了意识。
等到醒来时，已是次日。
服药刚醒来，免不得头痛欲裂，睁眼便见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透过窗外枝桠洒进来的阳光。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过头，竟是杨振，穆殷下意识地看自己衣服，见还是昨日那套锦服后，狠狠地松了口气。
“是将军将奴才带回来的？”穆殷撑起身子问。
杨振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沉沉地说：“醒了便去御华殿吧，殿下在等你。”
“拾掇好便去。”穆殷应下他。
杨振看自己的任务完成，就要离开。临走出门时，他冷硬的声音传来，“阿殷公公最好能一直安分守己，若妄想伤害殿下，我第一个杀了你。”
穆殷讽刺一笑：“怎么会呢？将军不是每日都在盯梢着我么！”
闻言，杨振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直直走了出去。
走进御华殿时，穆殷便看到霍封玄手捧一册兵书在看，身旁烤着铜制碳炉。
“殿下。”
听到穆殷进来的声音，霍封玄放下书转头看她。
“醒得倒挺快。”他笑着说。
穆殷从善如流，“还要感激殿下下药时掂量了些，否则奴才可真要一睡不起了。”
窗外吹着凌冽的北风，发出尖利刺耳的呼啸声。
霍封玄看着她，神色闲散又淡，“有些话藏心里便好，不必说出来。”
他眼眸漆黑凝视着他，冷意一闪而过。
穆殷此时心里明白，有些话憋久了不说，猜忌会越积越重，这还是她从前领兵打仗时悟出的道理。
于是她壮着胆子，“奴才明白，殿下不信我，但您可以放心——”
话说到半截，她住了声，慢慢靠近霍封玄，在他耳边说：“您不必多加试探，我绝不是大皇子的人。”
当今卫国虽皇子众多，但因皇后背后势力盘枝错结，是以唯有她的两个儿子才算背后有所依仗。
而这两位皇子，一位是太子霍封玄，另一位，便是兵权在握的霍凌君。换句话说，霍封玄能否顺利登基当皇帝，最大的绊脚石便是晔王霍凌君。
这些功课，是早在她准备进入东宫时，便做得充分的。加之那日霍封玄同杨振暗中的交谈，估计是在怀疑穆殷是霍凌君安排进东宫的，那杯酒便是试探。
穆殷目光直直逼视着他，许是察觉到两人过于靠近，霍封玄侧过脸躲过穆殷喷洒出的鼻息。
“以你的聪慧，本王当初收你作门客，倒也没错。”
他定定看着穆殷，神色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