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做普通人的错误方式
老太太冷冷地注视着叶鹅鹅，瞳孔周围渐渐晕出一圈火光。
叶鹅鹅的思维变得无比缓慢，近乎空白。
过了很久，她决定听凭身体自己动作。
老太太举起灯笼：“听话。”
不知怎的，叶鹅鹅心底浮现出童年时被惩罚的无力感。
好在，她习惯了负面感觉不断涌现，她的行为由单独的“我必须去做”的意志控制，并不受到影响。
她抓住老太太的脚踝将她拽倒，自语道：“太像人了。”
厌世的人背后都有一条线。退过这条线之前，人只是普通而孤僻的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依旧有着自己的位置。越过这条线之后，人是被整个人世抛弃的怪物和具有巨大破坏性的恶鬼，不会再有回来的路。
叶鹅鹅看着手中干枯的、皮肤皱起的老人的脚，看着精致的高跟鞋，就像是看到了她的线。
她像是魇住了一样：“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纵容恶人作恶，让作恶的人得到保护，却又将受害者的反抗归结为另一种恶？”
没有人回答。
npc老太太满脸惊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他三个成年的玩家默默远离了叶鹅鹅。
从正常人的视角来看待，很难说到底是副本里完全没有正常人思维的npc可怕，还是大多数时候正常得毫无存在感，却又会突然爆发的人更可怕。
叶鹅鹅背对大门，抓着老太太的脚，在线上徘徊。
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庭院里，只能听见院子里的积水不知为何而荡漾的声音，以及玩家们浅浅的呼吸声。
天光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古树下的阴影比来时更为深沉。
大门外，积水表面的波澜骤然惊动了起来。
爬满苔藓的绿色树根动了起来，像是什么巨大的存在正从地下一点一点往上爬。
怪异的生物在敞开的大门外搅动。
叶鹅鹅却只是低头静静看着老太太，不言不语。
门外那些庞大的、遮天蔽日的恐怖事物，不过是铺陈在她身后的背景。
精英男和快运男都想过上前去劝导叶鹅鹅。
脚步才一抬起，又止住了。
一方面，他们弄不懂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们贸然上前，会不会被老太太当成是叶鹅鹅的同伙，等下被一起报复。
另一方面，他们不太敢靠近明显变得不对劲的门外。
就在脑子还正常的成年玩家一筹莫展之际，小学生开口了：“姐姐。”
叶鹅鹅像是被隔绝到另一个时空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学生跑过去，拉了拉叶鹅鹅空着的那只手：“姐姐。”
叶鹅鹅这才回神，看着小学生：“什么事？”
小学生道：“你可以把她丢到门外的水里。那样她就很狼狈了。”
门外水浅，演不死人。
叶鹅鹅拽着老太太的脚踝往外拖：“好。”
精英男目瞪口呆：“不是，这样做好吗？那是重要npc。”
生存管理松了口气，闻言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不好，那你去处理啊。”
精英男：“我只是觉得游戏里这样处理容易出事。这和我们性命挂钩，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话音刚落，老太太噗通一声落进水里，泡在水里的一半变成了黑色的木头，露在水外的一半却还有着人类的皮肤。
皮肤甚至还是温热的，有着常人的温度。
叶鹅鹅道：“这应该不算坏事。”
快运男道：“再怎么说她也是个老太太。你们什么道德修养，居然不尊老爱幼。”
叶鹅鹅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现在算是做了坏事，应该是个坏人了。”
小学生撇了撇。
接着又被快运男责骂：“你跟她混做什么？跟着她你能考上大学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些歪门邪道。”
小学生低下了头。
叶鹅鹅大受打击：“我普通了这么多年，居然一不小心变成坏人了。”
生产管理：“也没这么严重，当时的情况那么危急，你情有可原。不要因为这个事情难过了。”
精英男冷哼一声：“你完全可以跟npc道歉，说你错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你把老人推到水里，你就是残忍。”
叶鹅鹅开始回忆：“我错了吗？”
但她记性一贯不行，哪怕才过一会儿，当时发生的事就像是被强行抹除了一样。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生产管理看着精英男：“你都在说什么？你看看院子里的那个东西，你说她是人？”
叶鹅鹅看了看倒在水里的npc：“明白了。”
吵架的人吵得正上头，没人来问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叶鹅鹅把人从水坑里扶起来，然后翻了个面。
老太太之前没有接触过水的那一面沾了水，也变成了木头。
叶鹅鹅把大木板单手抓起来，靠到旁边的楼梯扶手上：“说我把老太太推到水里起码要点人证物证吧。你们拿不出来，可不能继续说我是坏人。”
快运男：“不是就在你旁边吗？”
叶鹅鹅故作惊讶：“你说什么？这不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吗？”
其他玩家：……
老太太变成木板后完全看不出半点作为人的样子，他们好像也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生产管理岔开话题：“天已经快黑了，我们不会就在这里过夜吧？”
玩家们想到地面上摆满婴儿头颅的样子，都感到一阵恶寒。
叶鹅鹅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哪里有问题一样，朝库房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她感到脚底有点硬，像是被什么东西硌到了。
伸手往水里一捞，捡出了一串钥匙。
叶鹅鹅：“要开好多门的样子，好累啊。”
精英男急忙道：“你不想要可以给我。”
叶鹅鹅：“但是是我捡到的。”
精英男：“你不是不想要吗？”
叶鹅鹅：“我不是坏人，所以我要归还失主。”
玩家们：……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鹅鹅这么认真的样子，他们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叶鹅鹅转身从院子边缘的屋子开始试。
她换了十几把钥匙才打开锁。转动锁孔之前，她把钥匙从钥匙扣上移下来，然后开门，问：“这里的钥匙是你们的吗？”
没有人回答。
玩家们眼睁睁看着巨大的树根在她背后的积水里游移，还是因为怕波及到了自己，没有说话。
等叶鹅鹅去开一下个房间的门，他们才看到之前那个房间里挨挨挤挤站了满堂穿白衣服的人。
玩家们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接着，他们又看到叶鹅鹅开出第二个满堂人的房间。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等一楼的房间开完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已经木了。
生产管理甚至觉得要是把她身上的衣服换成白色然后让她走进满堂人的房间也不会显得突兀。
这一楼除了他们打工的库房，其他房间里全是这种满身白衣、面无表情、不知道站在房间里做什么的东西。
结合他们之前看到的婴儿头颅，满屋子散发奇异气味的中药，四舍五入尸体和香都齐全了，玩家们觉得这房子只差一副挽联就能当灵堂了。
那些穿白衣的人，就是回来披麻戴孝的。
这一刻，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情不自禁开始揉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全场唯一不害怕的人是叶鹅鹅。
她甚至还能握着钥匙往楼上走。
她要去开楼上的门。
木质楼梯在她脚下嘎吱嘎吱响，听起来就十二分不祥。
天色变得更暗了，积水里的树根缓缓朝房子这边靠近。
生产管理大着胆子朝楼上喊了一声：“危险，你快回来！”
接着她就被快运男一把抓住，拖进房子里。
快运男赶紧关上门，在门后摸索了几下，握住小小的金属插销，别了上去。
门关上后，三大一小四个玩家还来不及后退，忽然就听到门缝之下有树根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
他们与门外怪物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扇薄薄的门，与一个小小的插销。
四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精英男艰难道：“要不，我们开灯吧？进入车间就好了。”
生产管理道：“进入车间之前，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
她说到是字就开始发抖了，后面的句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下去。
精英男听着树皮在门上的滑动声，一不做二不休，拉下了开关。
橘黄的灯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叶鹅鹅走到了二楼。
刚刚好像有人在说话，但她根本没有听清楚。
叶鹅鹅打开了二楼正中间房间的门。
一个人都没有。
她失望地将钥匙插到锁上，去开了另外一扇门。
整个二楼都没有人的存在。
只有一间间配置着电视机、摆满玩具的小方桌、铺好的床铺的小房间。
就在她一间一间开门的时候，那些一身白的人已经从一楼的房屋里走出来了。
叶鹅鹅朝楼下喊：“真的没有人丢掉钥匙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抬起头，直勾勾看着叶鹅鹅。
叶鹅鹅自己长期听不清楚，就以为别人也没听清楚。
她超大声又问了一遍。
白衣人们开始满院子乱撞。
不大的院子很快拥挤不堪。
叶鹅鹅见状，觉得钥匙真的与他们无关。
她坐到嘎吱作响的楼梯上，拿出草稿本，看着上面脏脏的印子，犹豫一下，换了一本在休息区买的新本子，在上面梳理已知的线索。
就在她不断书写的时候，白衣人好像终于找到了通往第二层的楼梯口，排着队，踩着嘎吱嘎吱的木板，一个接一个往上走。
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好似下一秒就要塌掉一般。
叶鹅鹅清理完线索，恍然大悟：“就是说，我们是来做工的，二楼是给长工们住的宿舍吧。钥匙也是在公共区域捡到的，说明这家招工的想要对长工的智力进行考验。”
叶鹅鹅说服了自己，起身打开身后的门，拿走钥匙和锁，走进房间，反手插上插销。
药房的木质楼梯是z字型的，有两个小平台。此刻好不容易走到第二个平台上的白衣人们听到关门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目标不见了。
它们茫然地在平台上打起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