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逢
宋沅一身日常服，头发随意地扎成丸子，有几撮还贴在白洁的后颈。她穿过狭窄过道，两手搭在底层低矮走廊边的栏杆上，在阳光下微眯起眼，冲楼下扔了团纸。
轻轻一声。
纸团滚到来人脚边。
“帮我捡一下。”
陆君渚一路位置共享到这里，人懵了，“你今晚是要挨揍。”
宋沅笑了，从走廊侧面翻了出去，拉了行李箱就走，“来也不通知，不巧了，我今天收拾房间，你今晚可能要睡地上。”
陆君渚弯腰捡起她的纸，扔进路边的大垃圾车，跟上来勾住宋沅的脖颈，“怎么突然辞职了？干不下去了？”
“看老板不爽，我辞职又不挑日子。”宋沅随口应道，“你西行之旅怎么样？”
“一般般。”
这栋房屋很老旧，大门的漆掉成破渣，楼梯不透光，最多能并排走两个人，墙壁像是还留着上世纪的灰。
陆君渚不禁问：“你回家就住这儿？”
宋沅掏钥匙，“一般不回来。”
也是。
大学以来宋沅没向许家人要过钱，他们在钱上的界限分得很清，从高一那年到现在毕业工作三年，宋沅和许家也快相处了十年。
但这并不是回家的十年。
陆君渚跟着宋沅进屋，虽然宋沅说是今天整理卫生，但屋子里面的布局一眼望去还是很整齐，只有房间门口堆着两个箱子。客厅很小，沙发也放不进，正中心铺了张毛毯，架子上放满了旧书。
窗台摆了两盆小苍兰。
那清淡的花香让人静心，陆君渚坐下来，“有水吗？我累死了，飞机晚点，车上还颠了我一路，差点吐出来。”
宋沅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只有这个。”
陆君渚很满足地接过，看宋沅把纸箱从里面拖出来。
“你怎么这么多东西？”不是说不回来的吗？
“要搬家。”宋沅咬着塑料胶圈，刺拉一下，开始密封，“换工作了。”
“不是……”陆君渚低头看她动作，“你才刚辞职，不打算休息几天吗？你姑姑又朝你要钱？”
“可能吗？”宋沅又不是傻子，“我脑子坑了赚钱给她花？”
陆君渚小声嗯哼了句，“你脑子要没坑也不会来这……”
这个地方是宋沅刚上大学时租的，虽说也在封县，但是离她姑姑许薇的住处还是有点距离。
便宜也清净。
当年许薇找上门来要认宋沅回去，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就要上门来，宋政和周蕙兰每次都会把人挡回去。
宋沅住了一个月的院，到出院的时候，突然决定要跟许薇走。
那段时间她知道了许圣山，也渐渐认识了许家的一个个人物。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像是要给身体重新换一遍血。
许圣山犯事入狱，要坐十年的牢，他欠的一堆外债变成了麻烦，和他有关系的一切人的麻烦。许薇一家抵不住那些讨债者的骚扰，她拽着宋沅，如同拽到了可以破除这窘迫境况的稻草。
宋沅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身心俱疲应付债主的许薇脸上，看到了自己。
“就为了替你那混账爹还钱……”陆君渚永远没办法理解宋沅，她费解地望着宋沅头顶，恨铁不成钢地说：“真不知道你这是图什么，指望他出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许圣山可是家暴、贩毒，一身劣根。
陆君渚连着看过来，姓许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算扶贫也不是这么扶的。
“二十万换我清净。”宋沅说：“挺值的。”
陆君渚觉得这人就是一笨蛋，“你就不怕他出来了缠着你不放？不说别的，你知道外面那群大爷大妈怎么议论的吗？你……”
“不知道，”宋沅把胶卷撕了，“也不想知道。我没见过他，也不会给他养老，我来这里是为了让那些渣滓离许薇远点，时间一到我就会走。”
陆君渚一惊：“你还完债了？”
宋沅没仰头，她流了些汗，边擦边嗯道。
几秒之后。
“卧槽！”
陆君渚打破呆滞的空气，她扔开瓶子俯身，摇着箱子，又把宋沅紧紧抱住：“你他妈发财了？不……你他妈自由了！”
宋沅被她摇得笑出了声，汗濡得好不舒服，宋沅望着天花板，忍不住也骂道，“是啊，他妈的。”
尽管现在变成负债人的是她。
但是她确实有一种自由了的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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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沅对封县和许薇一家都不熟，正如她说的，她不是认同自己是许家的一份子，她做所有的目的就是让那些债主全部滚蛋，用她自己的力量。
宋沅拿过抵消清的欠款账单，就是一切的终止，她不会再回到这里。
第二天宋沅把为数不多的几箱东西寄走，南下，到了饶洲。
车站人来人往，宋沅站在熟悉的出站口指示牌边，被人群晃得有些恍惚。
像是想到什么，可又什么都没有。
远处一个女人打着伞，这人长着一张精英脸，气质冷清，她像高贵的天鹅，转过了头，搜寻的目光划过一张张陌生的脸。
宋沅摘掉了耳机，向她招手。
“班长！”
是来接宋沅的叶文心。
多年后忙里偷闲的短暂会晤。
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聊得忘了时间，出来时都晚上十点多了。
女孩子个个都喝了点酒。
“嘘，告诉你们一个事，姜辛玉和孙茂……要、要结婚了。”叶文心酒量一如既往的糟糕，“你敢信？十年长跑，时间怎么这么快……”
“恭喜。”宋沅提着酒瓶跟在后面，她脸上是被酒烘出的红色，衬得眸光更加潋滟，她晃了两步，低头掏包，自言自语道：“要随份子钱吗……”
“提什么钱，俗气！”叶文心干呕了两声，全然没有数个时辰前机场外面接人的丽人风姿，像是回到了十年之前的那个雪夜，“还有你、提到就生气……”她挥拳打宋沅，不让她拉着：“跑得好快啊，招呼都不带打一声……”
“抱歉。”宋沅有些走不直，坚持道：“我这不是……犯病了吗？”
陆君渚没想到自己变成了最靠谱的那个，她一边架着叶文心，一边把手伸向宋沅，“犯个鬼，过来好生牵着你爸爸。”
“好的爸爸。”宋沅把酒瓶塞进陆君渚手里。
陆君渚摸到冰凉，她把手提起来，目光能烧死那瓶子，“你也好意思笑我酒品，哪里来的自信，宋蠢蛋我跟你说你下次再敢喝酒我直接掀了你的桌绝不商量。”
宋沅于是站直了一些，不苟言笑的模样，仿佛刚刚的不理智都是她的假装。
“怎么还不到……”
“叫车呢，你以为走着回去呢。”陆君渚停下来看手机，“站好等着，不可以吐哦。”
她扶好叶文心，转头看宋沅。
宋沅就像是个被丢弃的孩子，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单薄的肩背似乎扛不住倒春的寒潮，也给人禁止靠近的冷漠。
她看到陆君渚在看她，对她露出了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
一时间既恍若春风拂面，又像是干啤浇在冰块之上，让陆君渚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三人等在路边，高楼矗立，城市的灯光投下流动的影子，晚风也不停留，陆君渚一边关注手机上的叫车信息，一边听着叶文心吐槽渣男。
“都谈了这么多次……”单身主义本人陆君渚还没体会过失恋的感觉，“还伤心成这样呢？”
“你不懂……”叶文心伸手就过来按她的嘴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陆君渚半天没听明白，满脸愁苦，“她这是哭还是笑？”
宋沅摇摇头。
陆君渚于是直接问：“宝贝儿你……”
“我是哭……我是贱狗。”叶文心突然仰天大叫，“狗逼男人，怎么能出轨啊！跟吃了屎一样……”
生生替渣男抗下了这一波，陆君渚揉着耳朵，“什么贱东西，明天去给你打死。”
宋沅附和着点头。
“好啦好啦，别哭啦，值得你哭成这样？妆花了宝，沅儿蘸点都能作画了。”陆君渚抽了张纸，捧着叶文心脸颊擦拭：“庆祝自己摆脱垃圾才是真理，赶紧起来，都快贴地上去了，不怕脏么？”
宋沅也蹲了下去，顺着叶文心后背，手法和摸小白如出一辙，嘴里说着：“不哭不哭……”
一辆汽车经过，停在了不远处，驾驶座的人抬起眼皮看向后视镜。
“车到了。”有电话进来，陆君渚按了按眉心，接过。
宋沅拉起叶文心。
陆君渚这边正和网约车司机聊着，谁想转身就见宋沅扒在另一辆车附近，她拉了一下后座车门，没打开，又曲指试探地去敲了敲驾驶座侧面的车门。
“锁住了……”
陆君渚刚放下的心又弹起来，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我的奶奶啊……”
然而就在宋沅敲的当下，车锁轻“咔”一下解开了。
宋沅朝陆君渚比了个“ok”，扶着叶文心坐了进去，酒气溢进来，冲击车内清凉的气味。
驾驶座的男人白而长的指骨扣着方向盘，没回头，他摇下了前座的车窗，压着声问，“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