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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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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把无法回忆以往所经历的事叫做遗忘。

    这种遗忘可以是对一段时间的全部经历的丢失,也可以仅仅是对部分经历或事件的不能回忆。

    界限性遗忘会对生活中某一特定阶段的经历完全遗忘,这有点病态,它的背后通常孤立着一道暗不见底的深渊。

    很多年后,宋沅才一点点拼凑出自己遗失的过往,尽管那仍然残缺不全。

    宋沅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在遇见宋返那天开始的,她记不起更遥远的从前。

    桐里,爷爷奶奶、男孩怀里那只猫,她记忆的起点都在这个雨夜里。

    那还是十年之前。

    十年前的夏天烈日炎炎,长空湛蓝如洗。蝉声嘶鸣,日光碎碎地从枝叶的缝隙落下来,暖风一过树影就在地上晃。

    小宋沅趴在院子前的树荫下,用塑料杯捞水沟里游动的小虾。

    路过的大人窃窃私语,宋沅一个没理,自己捞自己的。放暑假小朋友陆陆续续被外出工作的爸妈接到身边,只有宋沅还留在爷爷奶奶这儿。

    早上宋沅站在街口挥着手送走了最后一个玩得要好的伙伴,揣着兜,路过小店铺,隔着窗口踮脚掏硬币买了两颗棒棒糖,含在嘴边,踢着路边的石子回家。

    没人合作,虾就是捞不着,宋沅汗流浃背,一奋力,整个人就翻进了沟里,全身都给扑腾湿了,膝盖还磕破了皮,血被水冲了一遍后又渗出来。

    小虾都游走了。

    宋沅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哇地哭了出来。

    她不痛。

    宋沅一路哭回家。

    她就是想哭而已。

    爷爷奶奶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先给止了血,又拉着她去换衣服。

    “我要找……”身体又烫又红,宋沅哭得撕心裂肺,“爸爸妈妈……”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宋沅硬生生哭了一个下午。奶奶被哭急了,躲厨房干活,爷爷草烟也不抽了,搁边上哄她,没成功,便转变策略晾着她,谁想晾久了,这孩子更委屈,一搭话就又哭,零食、娃娃、裙子,什么都没用,怎么骗也骗不好,非得找老子娘。

    最后,在夜幕降临的时刻,一对男女推开了小院的栅栏门。

    宋沅抽了抽哭堵了的红鼻子。

    那真是她见过最惊喜的魔法。

    大路上小贩卖冰棍儿的吆喊声像要飞出嗓子,挣破长空,宋沅吞下嘶哑的哽咽,从小板凳上跳下来,愣愣叫了声:“爸爸妈妈……”

    门外面的宋返不可置信地往里面望了一眼。

    -

    后半夜雪下得更大了,雾气伏在玻璃上,阻挡落雪声和风声。

    宋沅睡醒起来,车已经行在狭窄的小路上。山松延绵于溟濛的天穹之下,蔓延到路边,围出条形的车道,路灯隔得远,远光灯映着席卷的雪色,把寒潮渡进宋沅的视线。

    宋沅脸半蒙入毯子里,眯起眼,喉间有些干涩,她看一眼窗外就知道到哪儿了,再有五分钟的车程就能看见家门,在那之前是连排的小店铺,这个点大概关门了,但是灯笼一定会亮着。

    化成灰都能认出来的地方居然不是她的家。

    这事儿说出来宋沅都觉得没处儿笑。

    第二天宋沅骑电动车去爷爷奶奶家。

    路上积着雪水,宋沅慢悠悠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后车还没停,院子里的大狗就朝宋沅撒爪子跑来,在她脚附近摇晃着大尾巴。

    “小白……”宋沅脱了手套蹲下来,笑了出来,“你怎么又肥了小白,你在养冬膘吗?”

    小白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宋沅低着头,揉着狗毛绒绒的脑袋,“怎么了啊……你好大力,我要抱不动你了。”

    邻居的爷爷听到动静,拄着拐杖出来,一见着人,白色的眉毛就扬起了,皱纹都堆到一起埋了眼,先激动地叫屋里的人,“老宋,你家小孩放假回来啦!”

    宋沅喊了声:“爷爷!”

    隔壁宋爷爷探出身来,和着人一块儿大笑,棋也不下了,招呼宋沅进屋坐。

    “你奶奶一大早就上街买菜去了。”宋爷爷高高兴兴给宋沅倒茶,从香几那儿拿出瓜子盒和水果盘,“怎么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正好前两天你们王伯带回来两斤外地的大闸蟹,你奶奶说你俩爱吃,留着呢,咱中午就蒸了,欸?小返呢?你把他扔路边了?”

    宋沅正喝茶,没留意,烫到舌尖,她轻哈气,说:“宋返没回来。”

    “没回来?”爷爷拿过纸巾,转身,“怎么没回来?”

    宋沅总没法说是因为她和宋返处对象被抓包。

    昨天也不知道宋返和宋政说了什么,等宋沅再从卫生间出来,宋政就要她去收拾衣物,当晚就决意带她回家。

    宋返就这样被留下了。

    准确来说,是他们不可能再住在一起了。

    她和宋返从昨晚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上,因为宋沅的手机被缴了,宋政的态度很明显,他要他们断了这份荒唐悖逆的念想。

    开玩笑。

    这都什么年代了。

    “昨天班上搞元旦晚会,”宋沅谎话顺手捏来,“玩累了,早上没爬起来。”

    “玩得这么开心呀,那你爸妈呢?”

    “等会儿过来。”

    小白在客厅叼毛球,仰着头在宋沅脚边转,想她陪它一起玩,宋沅摸摸它的耳朵,沉默了会儿,再抬头时看见爷爷从香几最顶端的大钟背面捧出了一本相册,爷爷用手心仔细擦拭,尽管那相册封皮很干净。

    “这几天太潮了,”爷爷指着墙面,“叫你奶奶别乱放,天天拿出来看。”他翻了几页,又合上,“等什么时候得空,你俩再上相馆拍两张去,爷给你存着。”

    “好啊。”宋沅望着那相册,“我想看看……”

    相册里大半都是宋沅和宋返,从六七岁到十几岁,算来正好整整十年。

    “爷爷。”宋沅翻回相册的第一张,盯着那张旧照片,突然问:“宋返是什么时候来我们家的?”

    旧照片拍的是在果园摘青桃的小宋返,稚嫩的五官没有长开,漂亮的眼眸底下压着先天的沉静。

    爷爷戴着老花镜,闻言愣了一愣,细想道:“六岁那年吧,你不记得了?你那会儿老爱缠着小返了,上哪儿都带着他,就后头那个山啊,满山遍野地跑,猴子都没你活泼,洗衣服一桶的泥水,我和你奶奶不知道多头疼。”

    宋沅忍不住笑,“我可没少挨打。”

    她下意识说出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又觉得不对,她没有被爷爷奶奶打过……

    当时打她的人是谁?

    “我记得家里以前有个叔叔。”宋沅说:“住楼上的,后来怎么没见了?”

    爷爷听了这话,红润的脸色浮上了点微妙的变化,宋沅不动声色地打探,爷爷把长烟筒往地上一敲,闷声道:“别提那打命鬼,你听爷爷的,那就是个讨债的,坏得很!早死外面了。”

    这个叔叔很不寻常。

    他出现的时间不长,很短暂,宋沅关于遇见宋返之前的小时候的记忆十分零碎,甚至具有欺骗性,她对那个叔叔多数的印象,除了烟味,就是酒气。

    宋沅垂下头,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爷爷顺着她的目光也俯低身,“怎么了小沅……”

    “没事。”宋沅说:“就是感觉在外面待久了,有点想家。”

    “欸!”爷爷大声道:“想家了就回来嘛!叫你老子去接你,这来回能有多少工夫?他俩就是对你们的事不上心!爷爷就知道!小返和人打架,他也不管,学校说不上就不上了,骂着要他辍学,顶着个臭脸,不是吼就是凶。唉,我也管不上,就是心疼啊……那几个混混没再来找你事吧?”

    宋沅的记忆回到了初二。

    当年宋沅那件事出了之后,闹了一阵才算歇。孟启进了局子,环愉中心底层几个违规经营的店门被查封。有几个小混混天天到学校附近蹲点,说些难以入耳的荤话,没干别的,就是恶心宋沅。

    他们早先跟着宋沅,宋沅气得直接发火骂人,后来被警告过几次后不再出现。宋沅那段时间被搞得一放学就反胃,每天铃声响后都会在班上多待一会儿,陆君渚陪着她。

    除了陆君渚,还有宋返。

    宋返等在班门外,有时见他一后背的汗,像是刚运动过,有时候脸上会带着擦伤的痕迹,宋沅后来才知道他那会儿是跟人打架。

    事情闹大也是因为被学校的监控拍到,人受了伤,宋返被叫家长,宋政在办公室就批了人一顿,父子俩吵得凶,宋政怒极,把宋返扣在家里,没写出保证书就不再让他读书,甚至在往后旧事重提的每一次,都要强调他是被开除。

    开除。

    这两个字意味的是驱逐,昭示着宋返的犯规和离群。

    他是被否定的,因为挥拳头打了混蛋。

    可是宋返并无念头改正,保证书的白纸递过来就扔,中考后又打了一场,打得轰轰烈烈,毫不悔改,打得宋政一声不吭,直接把人送去改造。

    宋沅现在回想,心口既酸又堵,她手指蜷起,渐渐凸出骨峰,良久才回道:“里面蹲着呢,您放心就是。”

    爷爷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宋沅自己的事一件也不打算透露,她也对挑起往事很抱歉,但是她没办法不询问,她需要得知真相,周蕙兰为了照顾她话都捡着说,她更是不知道怎么问宋返。

    很奇怪。

    明明只要她开口问,宋返就一定会说。

    为什么……到底谁告诉她宋返是领养的?

    宋返才是这个家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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