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噩梦
客厅灯没关，这氛围在暖色调里变得粘稠而暧昧。
宋沅没动，她是不敢，过于入戏的后果就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后果，她怎么脱口就问出来了？
不管宋返是否有别的心思，她都退无可退，她已经站在红线的边缘。
宋返颠了下她，却没有放下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抱着她走了几步，直接往宋沅房门去。
天啊。
宋沅立刻握拳捂在嘴唇前，不可置信，这他妈是宋返？他要干嘛？来真的吗？！
“开门。”宋返说。
宋沅哪里敢开，整个人都吓烂了，连伸个手都觉得僵硬，她脑子里疯狂蹦出各种念头，却卡在咽喉，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宋返低头，感受到了宋沅的失措，他目光扫在宋沅紧握的拳头上，带着危险的信号，一点点靠近过来。
宋沅仿佛失足落入被反攻的困境，竟忘了逃跑。她在千钧一发的关头用掌心抵住宋返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的攻击：“宋返！”
三分之一秒后，宋沅摸到了宋返颤动的笑意，那是嘲笑，从宋返的胸膛传到她指尖。
宋返贴着宋沅耳朵，露出他皮囊底下的坏水，几近懵懂地发问：“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个狗！
若非他刚刚是真的在笑，宋沅就要信了！
宋沅往他后颈狂捏了一把，“你他妈要吓死谁？”
这演技简直可以出师了，宋沅恨不得立刻跑回家把抽屉里小学六年级舞台剧表演第一的奖状全都怼他脸上。
宋返还在笑，一边开门，一边无情地说：“下回睡沙发感冒概不负责。”
那你也不能不打招呼就抱人家。宋沅想，她尴尬死了，被放下转身就钻进了被窝里。
宋沅否认，语气很凶，“我没睡过，少他妈胡说八道。”
宋返把落在床外面的被角提起来，塞回去，动作像画一道线条般顺畅自然。
他问：“那上回睡着凉的那人是谁啊？”
面对墙壁的宋沅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觉得自己脑子绝对是有点问题，鬼迷了心窍才会相信陌生号码发过来的鬼话，宋返会暗恋她？
不可能的。
有和暗恋对象天天对着干的人吗？他们的日常讲话内容十句有八句都是在气彼此。就算宋返是真的很好，那也和喜欢搭不上边。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没有血缘加持又如何？那关系也是铁打的，宋返不对她好难道对别人好吗？
宋沅这样反问了自己几个问题，心才安定下来。
宋沅说：“反正不是我。”
宋沅想宋返快点离他远一点，她的羞耻正在黑夜里蔓延，再多探究就会露馅，“我睡了。”
宋返说：“晚上刮风了，睡觉别乱踢被子。”
就算风欲催，雨欲来，窗户被暴打出一个洞，那也和你没关系！
“我、没、踢！”
她根本不是容易被风声影响的人，她怀疑是宋返装神弄鬼，今晚的一切都在捉弄她。
宋沅坐起，盯着宋返，她动作很大，把宋返刚拎上来的被子又掀了回去，“以后别再借我名义打架了。”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出头，手不是用来捏拳头的，你打回去我也不会觉得解气。”
宋返垂着头，像个听训的小孩，但他的眼睛里没有愧疚也没有委屈，他的叛逆都掩在房间的昏暗里，被宋沅的气味缠绕。
宋返说：“你没有别的要说吗？”
宋沅移走视线，落在宋返的手上，那手指无论做什么都很好看，宋返就该和以前一样干干净净，那些关于血腥和暴力的痕迹都该从他身上消失。
“没有了。”
宋沅躺回去，背过，不再面对宋返。
被子拍起的风鼓动宋返的衣角，飘浮，又落下，归了原位。
-
晚上的梦做得乱七八糟。
很久没有出现在回忆里的画面侵入宋沅的梦境，那是桐里逼仄的饭店包间。
陆君渚画着不伦不类的浓妆，喝得有些醉了，从前线退下，坐到宋沅身边，“小美人你坐边上干吗？”
远处几个男生在划拳喝酒，又是大笑又是起哄，封闭不透风的空间里混着各种气味，那寿星的脸都憋得通红。
宋沅窝在角落，手头刚发完信息，箍过陆君渚的脖子，恶声恶气：“你跟这些人玩？”
陆君渚不乐意了，沾着酒味的指甲点了一下宋沅的鼻子：“怎么了啊，都我哥们儿。”
宋沅冷笑，“别的我不认识，就那站得最高的，前几天校长通报批评的人就是他吧？没少欺负低年级同学，这么个渣你跟他做哪门子哥们儿？”
陆君渚酒量好，喝得多，这会儿还真有点扛不住，被宋沅一激，有点上头，她抱着宋沅，耍赖道：“别这样沅宝，我跟这混儿不熟，旁儿那个才是我哥……嗝。”
“……”宋沅拳头都要硬了，她奋力撑起陆君渚，“给我坐好，包拿过来等会儿回去。”
“回去？”陆君渚话也讲不清了，“回哪儿啊？我没有家，我爸会……打断我的腿，我妈说……打得好，那还他妈的是家吗……”
陆君渚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宋沅捂住她的嘴，一边拍她后背，有几个男生停下来看她俩，宋沅架起人，等不住了，在陆君渚哥们儿面前糊弄了几句，准备告辞。
“宋返……你弟什么时候来啊？”
走廊，陆君渚被宋沅连拖带扛，整个人软得像泥巴，走一段路倒两步，扶都扶不好，累得宋沅满头大汗。
宋沅耐着性子回：“马上了，你站直点！”
“我站不直……呜，我怎么站不直了……我、呕！”陆君渚没说完就钻洗手间呕了。
几分钟后，宋沅从洗手间走出来，碎发眉梢和裙子上都沾了不少水，陆君渚还在里面趴着，她喝醉酒架势大，勾起往事，人也难过，宋沅试着给她家里人打电话，结果没人接。
宋返打了个电话来，问她在哪，宋沅把楼层报给他。
环愉中心是桐里规模最大的吃喝玩乐聚集地，来这儿玩的学生居多，但大家都很少逛负一楼的底层，宋沅之前甚至不知道这儿还有店面，上个世纪风格的布局，杂乱中掺着一股子浑浊味，店与店无规则地紧挨，绕得像迷宫。
宋沅等在卫生间门口，百无赖聊地玩手机，隔壁店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一只手扒在门框，迅速被拖回去，那指甲在常年熏得发黑的墙壁上划出三道新白，随后店门嘭地关上了，呼声都被夹断。
这场景诡异得像鬼片，宋沅瘆得眼皮直跳，她探着耳朵听到更多动静。
有巴掌声。
还有打骂声。
哭声……
过道空荡荡，宋沅觉得里面发生的事不对劲，她躲回卫生间，想报个警。
宋政职业的缘故，宋沅从小接收到的教育就是碰到危险的事情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来寻求帮助。
眼下她不好直冲了解情况，也没什么人能求助，报警是最好的办法。
电话很快拨通，宋沅对着话筒，轻声道：“喂？警察叔叔……”
嘭。
手机冷不丁被打掉，在地上摔出回音。宋沅背后寒毛炸起，她转头，谁料看到的不是陆君渚，而是另一个男生。
是刚刚在包间里见过的……
“你在干什么？”那男生拿起手机，看到通话页面脸色更不好了，他惊恐地挂掉，望向宋沅的眼里仿佛在说着“你不要命了吗”：“你竟然在孟哥的地盘报……”
话未尽，店门忽地被重新打开，一个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出来。
“姐……”那男生心虚地叫了一声。
“谁是你姐？”女人略微瞟了男生，那刷过的睫毛如鸦羽，挑着试图沾染她的灰尘，随她的眼角笑开，一根根颤动。
她看到宋沅的脸。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宋返的来电，这声音在众人的凝视下像是警告，又像是挑衅。
女人问：“小妹妹，你听到什么？”
宋沅摇头。
她那通电话打通只通了五秒，这意味着就算她真的听到了，五秒的时间也不足以她叙述危险，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算坏事。
宋沅尽量表现乖巧，好让自己的威胁对眼前的人而言不足为惧。
宋沅说：“我听到好像有人打架，姐姐你没事吧？”
女人仿佛被取悦了，抹开了笑，“姐姐没事。”
那笑中有和她年龄不符的风流和韵味。
宋沅松了口气，“那手机可以还给我吗？我哥哥给我打电话了。”
她的询问很谨慎，撒谎也说得很自然。
女人拿着手机，逗小猫似的，在就要放到宋沅手上的时候顿住了。她眼神倏变，一股力顿时拽住了宋沅裙子后领，把宋沅往店里拖。
他妈的！
宋沅立刻大声呼救。
可是门关得很快，就像刚才一样。
拽宋沅的是个成年男子，宋沅在挣扎中看不清脸，只有那条奇形怪状的项链在她面前乱晃。
这店里只有一张台球桌，硬壳纸包装铺散在地面。宋沅被摔到地上，身边趴着另一个女孩子，很漂亮的手形，宋沅当下就认出来，刚刚扒着门框的人应该就是她。
这女孩子很明显还是学生，她脸上残留着巴掌印，头发乱七八糟，格外狼狈。她看到宋沅也不吃惊，似是没感情，缩在一边，藏匿自己的存在感。
“你们认识？”女人问。
女孩子看着宋沅，竟然点头，“我、我们学校的……”
宋沅不可思议地看她。
不认识。
她不认识这人，在她的理解里，这算不上相识，她从这女孩子的话音里听出不好的意味。
“你们学生挺有意思的。”女人嘲讽地碰着女孩子的脸，被频频躲掉，她很沉迷有人畏惧她的感觉，并不介意：“长得这么好看，就是贱，一个勾搭男人，一个要帮□□。妹妹啊，你来评评，我打她有没有问题，她是该打的吧？可是你帮她……你也是□□。那一起挨打好了。”
女人说着就一巴掌甩下来，宋沅头当即眩晕，她没被谁这么打过，一股气闷上来，反应过来就抽了回去。
宋沅贴着门，打不开，只能握拳猛拍，她刚刚把陆君渚的宝贝包扔在了卫生间门口，陆君渚只要没吐死，也该发现了。
得让更多人知道……
宋沅拍的几下急且用劲，那女人也被打懵了，怒气冲冲地扑过来打她，宋沅应付这个还算顺手，怎么挨打的怎么还回去，并不吃亏，直到始终坐着的那个男人掐灭了烟，走了过来。
男人叫孟启。
他一把抓住宋沅的后颈，带向自己，那力道之大，摁得宋沅生疼，还没来得及哼就被按到沙发上。
“打死她！妈的，疯子！”女人叫道。
宋沅被掐住了脖子，她腿踢不出去，听到孟启断续地笑，“跟女孩子打什么架……”
“她都要把我的头发扯烂了！”女人揉着头皮，高跟鞋底踹向宋沅胡乱挣扎的手腕，没留情，踹得宋沅手臂发麻，一阵抖，以至于孟启把她手拾起时，她半点也使不上力。
孟启伏在上方，气息起伏着，他们的手腕形成鲜明的对比，“警告你啊，别乱动。”
宋沅听不清别的，却终于看清了那项链上的图案。
两个雕刻细致的骷髅，没有血肉也没有色彩，于咫尺间晃动着，死气沉沉地压下来，在宋沅所从未预料过的领域留下印迹。
“别扯我……”宋沅抗拒出声，“别他妈扯我！”
她张口，咬得人血淋淋，又被报复回去。
美色和反击都是脆弱，带着某种撺掇的罪恶。
这无休止的悬殊较量变得气息浓郁，宋沅感觉到冷，指尖去够裙子，但是没办法，所有反抗在这禁锢之下一无是处。
“扒，扒得好，女的就是得懂点廉耻，省得长了张脸就到处犯贱。”
女人盯着屏幕录像，她镜头一偏，让之前还在这里挨打的女孩子捂住了嘴，好像现在被惩罚的人是她，半声也不敢吭。
宋沅的嘴巴也被捂住，那手掌很宽厚，指缝间容纳着她的眼泪。
宋沅咬住他，死死的。
孟启吃痛：“松、松开！”
他收回手朝宋沅脑袋砸——
嘭！
一声重响掺着尖叫，女人惊魂未定地避开，手机掉落在地毯上。
宋返两三步越过来，他手里提着钢棍，不带犹豫地往孟启身上抡。
“宋返！”
一时间噪音乱码般地集聚。
“快报警……”
“拦着他，别让他跟人打架。”
“带她去医院。”
“录像，拿过来。”
……
人影开始扭曲，畸形的空间在粗沉的呼吸中破出开口，明光迸溅。
新鲜的氧气灌了进来，宋沅喘着气，被宋返的衣服盖住，她攫取到暖意，豁然睁开眼睛。
宽敞的房间大亮，宋返曲起的指节停在门外，又试探了一遍，“宋沅？”
宋沅赤脚去开门，她望向宋返的双眸微红，似是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