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人成行(一)
齐照过去十七年的人生中,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就是江奈。
他们初中玩游戏认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江奈是典型的人傻钱多,在游戏里挥金如土;齐照最看不顺眼富二代,对江奈印象极差,但玩久了发现这小子是真傻,性格好得离谱,怎么骂都不还嘴不生气。
江奈单纯,觉得齐照不仅打游戏厉害,还和那些围着自己打转的狗腿子网友不一样,于是黏他黏得特别紧。
初中毕业那年齐照在一家酒吧打工,江奈哭哭啼啼地给他打电话,说自己被人打了,那人还堵着他要钱。齐照问是游戏里还是现实里?游戏里那他可管不了了,他卖号不玩了。
江奈说现实里。
齐照说那你报警,要么找你家大人;一般中学小混混,你吓唬吓唬他们就再也不敢了。
江奈哭得更厉害了,说家里没有大人,父母在国外,自己一个人住;小混混也不是学校里的,是住他家附近的无业社会青年,他怕报警会遭报复。
齐照有点无语了,问那你想我怎么帮你啊。
江奈说你现实里也很凶吧,要不然你来□□我教训那个人,我付你钱。
齐照说我打工,没空。
江奈呜哇大哭说我会付给你很多钱。
就这样两人见了一面。
看到本人,齐照理解了江奈为什么容易被欺负,长得太斯文弱气,眼角下垂,眼眸乌润,动不动跟要哭似的。
江奈的性格,说得好听点是文静害羞,说得直接点是软弱怯懦;偏生家境好,招人眼热,自小不是被周围人当冤大头提款机,就是拿他做出气筒。
他初中读了一学期就坚决不去了,父母离得远管不住,给他请了两位名校博士后homeschool,江奈学习能力不差,在家上课反而更用心,得知他成绩跟得上,父母也就随他去了。
江奈除了听课做作业,业余时间全部泡在网上,打游戏水论坛,心情变好了,人却是愈发消瘦苍白。
齐照看江奈出门的一身行头,就差把“老子很有钱”写在脸上,这么形单影只地招摇过市,难怪会被人盯上。
欺负江奈的人叫周瑞,是住胡同里的小流氓,成日流连于酒吧夜店,自从注意到江奈是一个人住,就频繁堵截在半道上问他要钱。
齐照不喜欢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但更厌恶欺软怕硬的货色,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窝囊废。
他在江奈家里拿了两只化妆舞会用的面具,一只是牛角恶魔,一只黄毛蓝眼的卡通人物;然后骑上一辆自行车,载着江奈去蹲点。
周瑞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就那么一条,他们在路口水果店外蹲了小半天,吃完一整个大西瓜和两串葡萄,总算等到目标从出租车上下来。
齐照带江奈躲开摄像头的监控范围,到僻静处两人分别戴上面具罩住脸。
“你想亲自动手吗?”齐照问。
江奈连连摆头,“不、不不……我不行。”
炎热的盛夏,树荫挡不住酷暑,不透气的面具将脸和头发闷得汗流不止;蝉鸣响彻的胡同里,两个装扮怪异的大头人蹬着一辆自行车,悠哉趋近前方独行的男人。
当距离目标背影仅剩两米时,后座的齐照跳下了车。独自走着的周瑞听到异响回头,登时感到一阵风掠过脸颊,没得及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被迎面袭来的拳头正中鼻梁骨!接着视线一抹黑,后仰栽倒过去。
剧痛使感官变得迟钝,足足间隔了半分钟痛感才蔓延开来,周瑞捂住鼻子叫骂,然后被粗糙的鞋底踩住了颧骨——
齐照的头颈都被头套包住,顶着一张狰狞扭曲的恶魔面孔,假发里长出两只朝天弯曲的漆红牛角。他俯下身,确保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达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再敢找江奈的麻烦,下次踩爆的就是你眼珠子。”
他本身不擅长放狠话,想不出比这更有震慑力的威胁,担心周瑞耳背没听清,他又问了一遍:“听懂了吗?”
周瑞鼻腔黏膜和毛细血管破裂,流了满脸血,糊得睁不开眼,不停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齐照抬腿落回地面,转身小跑坐回自行车上,拍拍江奈的腰,“走了。”
他们乘着自行车在闷热的夏风中飞驰,拐弯后齐照揭掉头套,问前面的江奈:“这回开心了吗?”
江奈的面具掀到半边额头上,迎风笑道:“开心!”
那之后的几个寒暑假,他们都会一起玩,主要是一块儿打游戏。
齐照刚离家出走的那些天,江奈央求他来跟自己住,他拒绝了;江奈对他的担忧操心很多余,他跑出来就是不想被人管着训着,更不需要被人养。
但凡事皆有身不由己。
现在他急需江奈的庇护,管不了那么多了。
齐照和封卿在江奈家里开的快捷连锁酒店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房门被人拿卡刷开,是拖着行李箱的江奈。
“你来干嘛!”齐照抓狂道。
江奈目瞪口呆地望着另一张单人床上的封卿,指着他的手指抖个不停,“你、你……”
齐照大叫:“我没有!”
封卿被他们吵醒,迷糊睁开眼,一看房间里多个陌生男孩,霎时不困了,转而对齐照吼道:“你怎么能随便让别人进来!”
是这样的,昨天他们到酒店已经累得不行了,草草吃过饭,就拿着房卡开房睡觉了。本来也是白住,他们连证件都没有,总不好问别人多要房间,而且标间是两张床,足够了。
封卿是不认为昨天累成那样,齐照还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何况非常情形下,再去讲究男女有别实属矫情;最关键还是她信任齐照,直觉他不是会动歪心思的人。
但江奈不这么想,昨天齐照给他打电话,压根没提到过还有一个女孩子——如果是清清白白的关系,齐照为什么不讲?
“你交女朋友了!”江奈有如晴天霹雳,痛斥道,“你这个叛徒!你怎么能比我先脱单!”
“你不要胡说八道!”齐照下床把房门关上,回到床边坐着,介绍道,“她叫封卿,我的朋友。”
又对封卿说:“他是江奈,我电话里联系的朋友,这家酒店是他家开的。”
一听江奈算他们半个救命恩人,封卿马上摆正态度,“谢谢你收留我们!”
江奈脖子上套着u型枕,行李箱把手还贴着托运号码纸条,一看便是从机场来的。他生气地拽下枕头砸到齐照身上,“我因为担心你,凌晨四点就起床赶飞机了!你哪里骗来一个新朋友!”
“说来话长。”齐照捏着那只柔软的颈枕,“讲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被绑架了。”
这近半月来发生的事情无法敷衍概述,所以齐照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从吃早饭讲到午饭过后,江奈的表情起起落落,最终定格为标志性的目瞪口呆。
“你消化一下,我去洗澡。”齐照讲得口干舌燥,喝光一罐汽水捏扁易拉罐投掷进垃圾桶。他什么都没带,从江奈的行李箱拣了两件衣服进了浴室。
封卿趁他们聊天中途去洗过澡,头发擦得半干,她穿着自己带出来的换洗衣服,一件粉色t恤,抱膝坐在床铺里,问江奈:“你觉得我们在编故事?”
她主动搭话,江奈讶异于她坦率开朗的个性,犯起容易害羞的毛病,低头道:“不……小齐不会编故事,也不会骗我。”
“那你相信了?”
“算是吧……”江奈的话变得极少,头都不愿抬了。
好奇怪的人。封卿默默想,她以前在学校,班上的同学都差不多;穿着一样的校服,一样的学习认真、遵守纪律,每天周而复始的上学放学,写作业睡觉,连吃饭走路也在背单词。
周末去图书馆完成课业,最清闲不过是逛逛街,买点喜欢的文具和书,或者吃着零食看动画片;齐照旷课逃学、走南闯北的生活,是她从前未曾设想过,亦没有机会体验的。
江奈这种同龄男生她更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像能在学校里过集体生活的人,处不开,会被排挤的。
封卿想起高一时班上有个女孩子,坐在后排,她有一点交流障碍,不爱说话;走路总是低着头,被人推了或撞倒也不吭声,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游离在人际边缘,然后高二的某一天,那个女孩彻底消失了,再没来过学校。
封卿去问,班主任说她退学了。
江奈比那个女孩子幸运,他还能请老师在家里上课,他不必害怕失去更多的东西。封卿想,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呢。
齐照洗漱的速度快,但江奈的衣服他穿上有点小,明明去年他们还穿一样的码,不可能是江奈变小了,是他又长高了。
他吹干头发出去,那两人在各自发呆。
有他在场,江奈的灵魂回到躯壳,问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们两个不能回家,也不能去你家。”齐照说完,转去对封卿道,“最好也不要尝试去联系家人,万一他们在被监视,有人根据通话记录定位到我们就麻烦了。”
封卿:“可我们东躲西藏不是办法,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
齐照:“你记得任昳说的吗?他说,他的工作是监护你和我直到我们年满18岁,这是不是表明满18岁以后我们就安全了?”
江奈看手机道:“今天才4月2日……”
齐照和封卿是9月28号的生日,离他们满18岁还有整整6个月。
“我决定了。”江奈屏息凝神,一本正经地宣布,“这半年我会跟你们待在一起。”
齐照:“……这件事和你没关系。”
“现在有了。”江奈凝视着他说,“我们都要平安活到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