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尸谜案（四）
任昳空着手，后面跟着提了两大袋礼盒的司机。
“老板让我给袁局捎点他喜欢的茶叶，还有你们两位的。”
一边的司机极有眼色地送上茶叶，红底烫金字的精装礼盒在路灯下闪着身价不菲的碎光。
任昳温吞地寒暄道：“说是台湾寄回来的高山茶，我也不太懂，你们尝尝，要是喝得惯就告诉我。还有嫂子和小慧上次想要的镯子，店里正巧剩了批边角余料，我看成色不错，就让人切了两只，给她们自己挑。”
霍队拍着任昳的肩，语气熟稔道：“你嫂子昨天还念叨你，说你来了，让我必须得拉你回家吃饭，要给你介绍女朋友！”
“下次吧。”任昳无奈道，“我这还带了俩小孩呢。”
霍队的目光顺势从封卿的脸周旋到齐照的头发，说：“小任老师的同学们，都长得很高啊。”
陈警官瞅着后者的脑袋笑出声，“这小子发型挺潮的，现在高中不管学生仪容了？”
我只不过染了个黄头发而已。齐照烦躁地想：不像你们官僚作风！我早晚把你们一窝举报了！
“喵嗷——”
一只皮毛顺亮的黑猫跳下花坛，脚步轻快无声地跑到齐照脚边，打着圈的长尾巴缠着他的裤腿。
“喵～”
“这附近野猫很多吗？”任昳问。
霍队：“光泰安公寓楼下就有好几窝呢，这附近租房的年轻人上班族不少，爱喂它们。”
任昳望着一座高层电梯公寓，“楼里的人疏散得怎么样？”
陈警官笑得意味深长，介绍道：“天然气泄漏和电路故障引发的爆炸事故，起火范围不大，无人伤亡，目前工程队在断气抢修；为居民安全着想，31层楼，180户，全部搬空了。”
“嗯。”任昳一手扶着封卿的肩，一手拎着齐照的衣服领子，“那我们就先进去了。”
霍队：“行，今晚哥几个就在这外面守着，你有什么需要的打个电话，立马给你送进来。”
任昳也不客气，直言道：“那先送点饭菜吧，上次南湖路那家私房菜就不错，还有两桶矿泉水。”
“嘁，就知道你任老师的茶不能白喝。得了，上去吧你，30分钟内肯定给你热腾腾的送到。”
任昳掀起警戒线，带着两名未成年人进入封锁区域。
眼看离小区大门越来越近，齐照挣扎着甩开对方，吼道：“你没听警察讲啊？这里面天然气泄漏，爆炸！火灾！会死人的！”
任昳那表情，大约是很想对他翻白眼——然后不知是出于对他年龄尚小、阅历有限的同情包容还是自身涵养，嘴角挑起毫无破绽的笑意：“你不会认为，你还跑得掉吧？”
“齐照，封卿，你们听着。”任昳看着他们，“我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向你们解释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的任务是在你们满18岁之前的这几个月里，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你们跟着我，我会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如果你们实在不听话，那我会动手教训你们或在食物里下药，以免你们给我惹出乱子。——但你们要记住，这是你们自找的。”
“无论你们的心情是憎恶恐惧还是反感，我都能充分理解，这期间我会在尽量满足你们物质和精神上的需求，唯一的条件就是你们得听我的话。我是一个好人，因为我明明可以把你们关进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锁上几个月，等时间一到再放你们出来，你们连我是谁都不会知道；然而我没有，我让你们拥有知情权和尊严，作为交换，你们必须配合我的工作。”
王！八！蛋！竟然把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罪行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齐照攥紧了拳头，考虑打死任昳为民除害后再跑，这周围花坛树林密集，肯定有地方藏身，总不可能全市的公安局都被这人渣收买了。
任昳仿佛能洞悉他内心所想，说：“尤其是你，齐照，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揪出来；我想抓你，比猫捉耗子还容易。”
“那……我的学业怎么办？”封卿总算说话了，她问任昳，“在满18岁之前，我都不能回学校上课了？”
任昳：“不能。”
封卿：“不行，我还要高考。我不可以荒废这半年的时间参与你不可告人的计划，还有我妈妈，找不到我她会发疯的。”
“这你不必担心，事情结束以后，你们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什么补偿？”
“钱。”任昳说，“封卿，我记得你英语成绩不错，有了那笔钱，你可以申请国外的学校，如果你想继续念高三，我也能帮你转学到一所更好的高中。”
齐照：“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任昳摇头笑道：“因为你们别无选择。”
最凄惨的生活，即没有选择的生活。
齐照和封卿跟在任昳背后，走进了泰安公寓小区的大门，四面的住宅高楼灯火万家，唯有这一栋公寓的窗户黑漆漆糊成一片。
任昳：“你们还记得在我办公室听到的那个故事吗？”
“这里不会是曾经的凶杀案现场吧……”封卿环顾四周，小区内寂静空旷，门卫室里亮着一盏电灯，光下有两只扑火的飞蛾旋绕。
果真一个人都没有。
“答对了。”
齐照：“那个女生不见的头颅，最后找到了吗？”
“没有。”
“那杀害她的凶手抓到没有？”
“抓不到了。”任昳很想抽烟，可惜身上只有薄荷糖了。他含着一颗糖道：“游尹华的故事你们没有听完，剩下的我来讲。”
【我是她的男朋友，方便和您电话聊聊吗？】
看着这条私信，游尹华惊魂未定，冷静地思虑过后，他在对话框里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敲下回车键发送过去。
消息刚显示已读，间隔不到一分钟，他放在鼠标旁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一串外省号码。
电话里是个青年男声，有点沙哑，自我介绍叫何旭，是章若桐的男朋友。
章若桐是新闻当中化名为张彤的女生的真名。
游尹华和何旭聊了两个小时，通话结束后，他走到自家阳台上，站了15分钟。
游尹华爱读书写文章，对人的揣摩比常人更细致。他能够体会到，这对小情侣的关系很亲密，何旭和章若桐是大学校友，两人在新生群里聊天认识，线下见面后对彼此一见钟情，相恋到大学毕业，来到同一座城市发展，本打算双方工作稳定后就谈婚论嫁，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这让游尹华怀念起自己的初恋女友，哪怕如今他们有了各自的家庭，可如果遇害的是她，自己也会悲痛伤心一场吧。
自责、愧疚、同情，这几种情绪叠加后的对人产生的影响是很要命的；游尹华当下就决定他要帮帮这个小伙子。
章若桐遇害的当天，何旭在北京出差，白天在分公司开会，晚上应酬聚餐；领导和同事，以及餐厅监控录像都能证明这点，所以警方已经排除了他的嫌疑。
然而这只是让案情陷入了更加扑朔迷离的境地，排查真凶的过程也愈发艰难。
章若桐才搬到灵水市两个月，人生地不熟，既无亲朋好友，也未曾与人起过冲突或利益纠纷。她刚入职不久，同事对她的印象只是一个话少安静的女孩子，经常冲着电脑和手机屏幕傻笑；唯一有亲密关系的男朋友当天又有不在场证明。
在她已知的生活轨迹和人际关系里，居然无一人符合作案动机与条件。
逮捕犯罪嫌疑人和侦破案件毕竟是警方的工作，游尹华和章若桐连网友都不算，不可能在这方面提供什么有效帮助。
他想帮的人是何旭。
何旭认为女朋友生前或许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据何旭的讲述，章若桐并非迷信的人，而且她胆子很大，平时爱看恐怖小说和鬼片，一般能够被推导出合理逻辑的怪相，应该是吓不到她的。
那段时间何旭工作很忙，得知章若桐的住处晚上有奇怪的动静后，他去陪了她几晚。但两人都是第二天要早起的上班族，熬到十二点便困得睡去了；在何旭的记忆里那几夜他睡得很好，凌晨醒来去卫生间时，从未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
后来他不是加班就是出差，的确疏忽了女朋友的精神状态和安全问题。
“早知道我该让她住到我家去。”何旭说，“我跟公司请了长假，想调查一下那套房子。但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大师您能帮帮我吗？您可以开个价，我负责您的差旅费和食宿。”
游尹华其实犹豫过，他对志怪小说和鬼神民俗文化是有些研究，风水玄学也略知一二，可就是业余爱好罢了，帮不帮得上忙还两说，哪里敢收钱？
但最后他还是决定去一趟东吴。
如果那间公寓有异常，他可以凭借混迹论坛网络多年积攒的人脉名气，去请教真正的高人；假如没事，就当是帮助痛失恋人的何旭解开心结，还能顺便旅旅游。
钱，游尹华肯定是不会要的，车票住宿他也能自己解决。
他都这把年纪了，一不是骗子，二不缺钱，纯粹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那是一个下雨天，一名体型矮胖的中年人拖着黑色行李箱走出火车站，他忘记带伞，发丝稀薄的头顶和双肩被雨水淋湿，镜片上蒙着白白的雾气。
一辆黑色奥迪停在路边，车上下来的男青年穿着深棕色夹克，撑开一把蓝色雨伞，伞檐下是一张清瘦的面颊，眼圈乌青。
“您是游大师吧？”男青年问。
出发前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和真实姓名，所以对方知道他姓游。
游尹华琢磨着，等会儿上车他得认真地介绍一下自己，不过当下他点了点头。
“我是何旭。”男青年打着伞，伸手接过他的行李，“雨太大了，您先上车吧。”
那是游尹华第一次见到何旭，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