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逃
那人正鬼鬼祟祟地探着手,手脚并用,连爬带蹦,任谁见了也知道这人要翻墙偷跑,但此人非但不偷偷摸摸,反而大大方方地展示其手脚不协调的笨相,一看就是第一次逃跑——太生疏了。
这会儿正面对着矮墙仰头叉腰,做冥思苦想状,拿出想不出办法誓不罢休的架势,真担心他思而不得,一头撞了南墙。
易川认出那人正是前两天吃卧在树的墨羲衡,暗骂自己当初怎么就给他装神弄鬼唬住的,还真信了他的邪,和这么个猪队友组队岂不是要活活被他拖累死?嫌归嫌,毕竟有点同病相怜的情谊,易川还不想看他被人发现,犹豫再三,终于冒着自己也可能被盯上的风险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案发现场。
正一筹莫展的墨羲衡见了他,先惊后喜,正欲得意洋洋地介绍他的逃跑大业。
“听我说,咱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易川打断了他的高光时刻。
墨羲衡毫不领情且十分不快,冷冷地说:“我今天一定要走,你不帮我也别拦我……”
墨羲衡一肚子威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易川就答道:“那我帮你。”
易川的心怦怦直跳,虽然四下看不见人,但他确信即使没被人盯上也是差不多的危险,无意纠缠太久,既然见他不听劝,也不能将他硬拉回来,与其自己走,还不如稍微帮帮他,万一真能逃走呢?
易川指指一旁的树,告诉墨羲衡他的逃跑计划,一面不由自主地想:这人平时跟只树懒似的恨不得长在树上,如今倒连这么称手的工具也想不到了?
墨羲衡恍然大悟地拍拍易川的背以示赞赏,大言不惭地夸口:“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保证万无一失。”
易川:“……”
连主意都是他提供的,还好意思打这种包票?不过还是慌乱地点点头。
情急之下真是一点也计较不出来了,墨羲衡一边喜气洋洋地爬着树,易川一边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
墨羲衡脚跟儿还没站稳,就惊觉触到了什么线,一时间清脆的铃声如四起的狼烟不绝于耳,一层一层叫醒寂静的山岭,转眼那倒霉警铃已经在整个无人谷杳杳回响,不绝于耳,直把易川逼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易川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刚刚他不是没有心存侥幸,万一真能走得掉呢?但这些现在开来都无比的愚蠢,听两句好话就忘了这是哪儿了?魔教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这下他也不用忙着走了,直接把队友送走了。
易川突然反应过来,立即扯着嗓子喊道:“墨兄!跑!快跑!”千万不要给抓到啊!
无人回应。
易川:“……”
隔壁他墨兄不用提醒,脚落地的一刹那就如脱兔一般跑没影儿了。
反倒是门内这边全体人马都或多或少受到惊扰,再加上易川没忍住的那一嗓子提醒弄巧成拙,不同楼阁院落的魔修闻声而起,漆黑的门窗里陆续点亮了油灯,纸窗前映现出活动的浓黑的剪影,宛如上百部同时登台的皮影戏,一时骇人的人影攒动,大有要“倾巢而出”之势,易川这才想起担心自己,眼瞅着事儿要闹大,他该这么交代?怎么解释得清呢?易川不必拔剑就已然感到“四顾心茫然”,若是被惊动的魔修们都围过来,任他往哪边跑都是死路一条,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蹲在树旁的灌木里。
但良久并不见成群的魔修涌来,警铃声逐渐消退,安静得诡异,易川甚至有一种站起来上树翻墙还能跑得了的错觉。
易川周身紧绷得像一尊雕像,缓缓抬头再看时,大小的屋院楼阁虽然亮了灯,但映在门窗的人影却按兵不动,只是老老实实地朝外观察着,仿佛千万只藏匿于黑暗之中的蝙蝠,看得易川毛骨悚然。
这时,只听一黑影随猎猎声响飞落庭前,此人随意地披着乌黑长发,一袭肃穆的黑袍,好似与整个黑夜融为一体。那些暗处的“蝙蝠”悉悉索索的声响瞬间止住。
这想必就是教主!易川的心顿时漏了几拍。
刚才那队巡查兵赶到教主面前,异常慌张,看样子不是丢了要犯就是主上残暴无道,或者更惨,二者兼有。
还没等他们请罪,教主道:“看好所有人,我出去一会儿。”
其中有一人声音清脆,语速急切:“教主,我们也去帮……”
“不许去!”一个“忙”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教主喝了回去。
教主面沉如水地瞪了一眼,不知是不是恰巧落到了易川所在的草丛,有着说不出的煞气,逼得他哪儿敢乱动,易川心虚地簌簌冒汗,感觉教主像是看出了他有浑水摸鱼的意思。
易川:“……”不说背后全是眼睛,他还没胆大包天到在教主眼皮子底下逃跑。
侍卫没敢再吭声,毕恭毕敬地打开大门,没用他们恭送教主,迎门奔进来的墨羲衡就来了个投怀送抱,教主轻盈地躲开,但墨羲衡的身后竟然紧跟着一片巨大的黑雾,其中却生出一张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长牙,教主忙令人关门。
易川真怀疑自己是上辈子欠墨羲衡的,他还没从那骇人的庞然怪物中回过神来,只见墨羲衡胡乱叫嚷着,正没命地朝这边跑来,他身后的怪物移动迅猛,离得越来越近,易川不知道腿是蹲僵了还是吓住了,竟然一动也没动,眼瞅着墨羲衡要撞上树,他突然及时地一转弯,那怪物尾大不掉,少些机灵,重重地撞到了易川身旁的歪脖子树,一记沉重的闷响,然后是老树“咔擦”断头式的呻|吟,一时间枝叶翻飞,飘零满地。
要是活人给它撞这么一下非得碎成一副稀碎的骨头渣子。
那怪物只只长了张大嘴,也吃痛似的闷哼一声,这一声微断,一支泛着银光的飞镖“刷”地飞来,将他一剑封喉,钉死在了树上,即刻灰飞烟灭。
一切发生得太快,四周又归于平静。
只有惊魂未定的墨羲衡哎呀妈呀地叫着,他回头忽然看见了灌木丛中猫着的易川,很没眼力见儿地嚷嚷道:“你咋还搁这儿呢?”过于抑扬顿挫的语调分不出是哪儿的南腔北调。
易川:“……”
暴露位置的易川真恨不得他刚才给那怪物吞了,这时也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草丛。这是他这辈子最尴尬的出场,永生难忘!
教主脸上略有惊愕,好像根本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个人。
“哇,教主,你真厉害!”姓墨的大傻子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脑袋缺根弦,一点也没为其“逃犯”的身份稍显窘迫,反而毫不生分地拍起马屁了!他身边的“从犯”倒是显得惴惴不安。
然而教主并没有理会他俩,跟巡逻队吩咐了句“看好”就飘然离开了,没说追究也没说不追究。
易川还没打好腹稿的话术也不必献丑了,倒也松了口气。
此事能这么不了了之吗?快不了了之吧,太丢人了。虽然魔教里的人他就认识三个,但经此一役,想必大多都能认得他了。
被一队人看押回去的路上,墨羲衡没有一丝扔下队友独自跑路的愧疚,还兴致勃勃的想长篇大论自己的奇妙经历,就和他那条贱命不要钱白来的似的。易川仍沉浸在刚刚的尴尬中,比那魔物带来的恐惧更持久,于是冷脸打住他的分享欲,“墨师兄竟然肯下树了?”
墨羲衡没有发现他的阴阳怪气,反而一脸气鼓鼓,好像遭受背弃的是他,“昨日……你忘了点什么吗?”
易川闻言,放下一时的不快,认真思考,无果,想要追问又忌惮身边的众魔修,硬是半天没憋出个屁。
墨羲衡见他不答,善解人意地继续说:“你昨天没给我送饭。”
易川:“……?!”
再信他一次我就是……
身旁押送他们的一个魔修少年轻轻地笑了,易川抬眼看去,好像是刚才要前去帮忙又被教主打断的少年,他迎着易川的目光,嘲笑的十分爽朗,像是此生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的坦荡。
抛开墨羲衡那二百五不说,这少年、教主,还有那不知哪儿来的魔物,这魔教到底怎么回事?魔物是教主防他们逃跑刻意布下的?应该不是,那魔物并不受教主控制,更何况教主轻车熟路地将其一击毙杀。如果说魔修表面上与常人无异,那些魔物又是哪儿来的?是他们魔修炼化的傀儡吗?还是魔教的敌人?
少年见易川埋了一脸疑云,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但力道还是过重,直教易川猝不及防地趔趄一下。
“不怕,区区魔物而已,有教主在呢。”少年畅快地笑了,谈起他家教主,眼神里甚至透着光,仿佛是看到了神明。
易川不明就里更着苦笑,还指不定教主会不会那天心情好找他秋后算账,但易川也没敢冷他场,顺势问道,“师兄,你是……”易川感觉自己一个良家子弟莫名被虏来还故作亲昵地称兄道弟,怪别扭的。
这话好像问得正合他意,少年挺直腰板,骄傲地宣布:“我,是教主坐下第一得意弟子——李奕!”
易川:“……”
好家伙,好一个教主迷。一句话屁意思没有,就表达了个“我好厉害呀”“我好爱教主啊”,教主得不得意不知道,反正他是挺得意的,而且那个“第一”想必也是他自封的,甚至教主本人承没承认有这么个“弟子”都不得而知。
易川礼貌地笑笑,一点没被安慰到,方寸之地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