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路歌住在b栋,进小区走半分钟就到了。
电梯口铺着防滑垫,闪跳的数字越来越小,路歌不停地用鞋尖搓着粗糙的垫子。
叮咚。
张凛的手扶住了打开的电梯门,看了她一眼,路歌这才恍然回神,走了进去。
“几楼?”他手伸到按钮旁,低着头问。
“六楼。”
路歌说完,见他粗砺的食指,重重按了一下。
电梯缓缓向上运行。
局促封闭的空间里,他气定神闲,抬起下颌,手摸索着开始解雨衣扣子。
一颗一颗,不紧不慢。
咔,咔,咔咔……
这声音很磨人,路歌摸着耳垂,单手抱在胸前,屏息一个个数着。
好不容易等到咔咔声停止,她深深吐了口气,呼吸才顺畅起来。
张凛敞开雨衣衣襟,里面是一件黑色短袖,他很自然地脱下雨衣,对折卷起,从右口袋掏出一个塑料袋。
水一滴不漏,将雨衣装进了袋子里。
叮咚。
路歌先一步出了电梯。
张凛跟着走出来,习惯性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一层有四户,每两家邻近各占一端,楼间距很窄,感应灯昏暗。
路歌停在了603,门朝北。
张凛发现她竟然没有用钥匙,防盗门轻轻一拉,木门再一推,就开了。
应该是下楼时并没有锁门。
张凛轻轻蹙眉,“你这样很不安全。”
“什么?”路歌已经走进屋内,回头看着他说:“先进来吧。”
路歌放下矿泉水,换了双拖鞋,坐地板上开始拆胶纸。
她瞬间变得很忙,头也未抬地又说了一次:“进来啊。”
“嗯……”
张凛站在门口,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脚。
客厅面积虽然并不算小,但放眼望去,到处堆满乱七八糟的杂物。
路歌并未觉得自己这里有什么不妥,坦然说:“不好意思啊,我这儿没有男士拖鞋。”
张凛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他也没说,只是弯下腰解鞋带。
余光瞥见路歌走去了里面的房间。
再回来时,她手上递来一件男式白衬衫和黑色裤子:“你的衣服湿了,这是干净的,放心穿。”
张凛接到手上,看了眼她,表情顿了片刻。
不管需不需要,总是要道谢的,他刚要开口,却见路歌又眯着眼笑,说:“没有内裤,抱歉啊。”
三分调侃的歉意。
张凛半笑,接了她的话,“没关系。”
见她这里也没什么可讲究的,于是也就按她说的,直接脱了鞋和袜子。
他的脚掌厚实,指甲干净圆润,皮下筋脉清晰可见,因为湿了鞋,有股雨水潮湿的味道。
张凛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问她:“有味?”
路歌拿着胶纸站起啦,笑了笑摇头说:“没有,你先去换衣服吧。”
张凛视线平移,在房内环视一圈,终于还是问道:“那个小男孩呢?”
“什么男孩?”路歌愣了又愣,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啊……你说的是阿宝?”
“嗯。”
路歌叹了口气,“我自己都养不活呢,怎么会找罪生孩子?那是朋友的儿子。”
张凛嘴唇动了动,低不可闻地问:“所以,你是一个人住?”
“对啊。”
张凛局促地挠了下眉头,“我很快就走,衣服还是不用了。”
路歌简短地笑笑。
张凛还没琢磨明白她这个笑是什么意思,路歌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是家庭主妇,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也没孩子,你如果担心人身安全,打开门赶紧走。”
‘人身安全’四个字,令张凛噎声,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刚才在便利店,他确实是因为想到了她带着的那个小男孩,说实话,他还挺喜欢他的。
现在……进退都不是,他挠挠眉,略微僵硬地看着她。
“你别愣着啊。”路歌放缓语气,晃晃手里的胶带,“快去换衣服,我还有事请你帮忙呢。”
张凛不再说什么了,拿着衣服问:“洗手间在哪儿?”
路歌向右一指,“在里面。”
张凛按下墙上的开关,眼前出现一面椭圆形的镜子,他看了看自己,虽然穿了雨衣,但脖子里灌进的雨水还是把上衣湿透了,下面裤腿也在滴水。
环顾一圈,置物架上只有一条干毛巾,应该是擦脸的,旁边的浴巾又是私人物品,张凛想了想,还是没有碰。
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脸。
忽然,他眉峰略挑,从镜子里捕捉到某样东西。
他回过头去看,视线僵滞。
浴缸边是一堆换下来的湿衣服,最上面搭着一件法式黑蕾丝内衣。
薄如蝉翼般轻薄的料子,印着半透明的花纹,两根细细的肩带悬空,时有水珠滴下。
张凛淡淡地把视线收回来。
洗手台上,她的护肤品堆满镜子前,和客厅的风格一样,乱七八糟。
张凛换好衣服,拿起挂在墙上的吹风机,弄干头发后,看了看眼前的一切,他还是伸出手去,将歪倒的护肤品一个个摆好。
从瓶到罐,高矮有序。
客厅里,路歌踩在窗台上,两手举着一卷胶带,费劲地往上贴。
洗手间的门开了,路歌回头看他。
张凛没有换裤子,只借穿了上身的衬衫,他把裤子放在沙发上,“这个不用了。”
路歌顿了片刻,恍然想起路远行是一米七五的中等身材,他没有张凛块头高壮,那条裤子尺寸应该是不合身。
至于那件衬衫,其实是很多年前路歌买的,因为是她第一次买父亲节礼物,结果买大了码路远行穿不了,所以一直还是新的。
而张凛穿上它,衣襟扣子不松不紧,刚好合身。
“来,干活吧。”
张凛接过她扔来的胶带,“这管用吗?”
路歌看着他的粗手一圈圈转着胶带,指甲很短,指腹皮肤粗糙,他一时找不到胶带边在哪儿。
路歌笑了,也不打算帮忙,嘴上轻飘飘说,“不知道啊,听说贴了能防碎。”
台风登陆前,街边店铺的玻璃几乎都贴上了胶带,加上刚刚已经见识了这次台风的威力,她不得不给家里窗户加固一下。
张凛也看得出这是个老房子,硬件陈旧,软装也很简单。
他低着头掰扯,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胶带上。
路歌看他虽然手粗笨,但足够有耐心,所以也不催他。
等了一会儿,张凛终于找到了胶带边,表情松了口气,扯出一个长条,直接用牙咬断。
”有凳子吗?”
他没法像她一样踩窗台,不然得弓着腰干活,于是路歌拿来一个矮凳,张凛站上去,按她的吩咐贴完两扇玻璃。
“你看行吗?”
“嗯……应该可以。”
忽然外面一声重响,似有东西坠落。
路歌淡定地站着没动,张凛放下胶带到外面一看,发现是隔壁家的花盆被吹倒在自家阳台上,路歌这边的几盆植物也同样是摇摇欲坠。
张凛冒雨走过去,把盆栽搬到地上的角落里安置好,回来忍不住说道:“你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安全意识。”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额上黑发根根分明,严厉的神情说道:“你的阳台上杂物太多,有些东西防护栏根本拦不住,万一高空坠物会伤到人,你知不知道?”
路歌看着自己指甲,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张凛见她那样,以为是自己语气过重吓到了她,正要解释时,却看她静静抬起脸问,“你累不累?”
张凛不解。
路歌说:“不累的话,卧室还有窗户,进来帮忙贴完吧。”
说完,她抱着手臂淡定地往房间里走去。
“……”张凛发现她脑子里好像有自己的一套聊天程序,只听想听的,十分随心所欲。
他毫不自知地叹了口气。
卧室里开了灯,室内布局一目了然。
两米的白色铁质大床,被子没叠,好几个枕头裹在里面,一张已经看不出款式的椅子上衣服堆成山。
看样子,窗台就是她平日化妆的地方了,镜子化妆品全挤在那儿。更夸张的是,墙上还挂着许多假发,乍一看有点惊悚。
他不由的看着她,路歌回头刚好与他视线相交。
她站在窗前,说:“这块玻璃是今年刚换的,应该能抗住,你随便贴几道就行了。”
张凛指着窗台化妆品,忍不住回头看着她,“这些,你就不打算收拾收拾?”
路歌眼尾一挑,点上烟,慵懒而放松地靠在床边。
按道理来说,邀请陌生男人来家里,房间乱成这样,正常女人总会有点难为情吧。
可她没有。
路歌坐在地毯上,夹着烟,手心向上示意他:“你要看不惯,可以动手收拾,我不介意的。”
张凛叹无可叹,选择闭上嘴。
漆黑的夜里,只剩胶带次啦次啦的声音。
房内仅有一盏壁灯亮着,暖黄的光不足以照亮这个房间,连影子都不够清晰,那个夜晚路歌唯一能看清的是他踩在窗台上伸展着手臂,左左右右,有条不紊地封窗。
路歌忽然有些感慨,有个男人也不错。
活儿干得好的就更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