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日曜日(十五)
迹部景吾的态度很坚决, 看起来没有给对方留一点余地,这让我有点在意他是否真的曾经阅读过我手里的这份文件——我想要验证这份文件的真伪,所以带着文件来找迹部看看, 但如果他之前没有仔细看过的话, 那我就只能想办法从他口中套出这份文件的来源, 然后再做其他打算了。
虽然不至于无解, 但比起直接从迹部这里得到结果, 变成那样显然就要比较麻烦了。
这些几近抱怨的念头在我的脑海当中盘旋着, 而我依然在直视着迹部景吾的眼睛,脸上带着格外温婉甜美的笑容:“您还真是薄情啊,人家为了改这个东西连着加了几天的班, 您也不看一眼就要驳回。”
“怎么说呢,迹部先生您不想参与进这个项目当中来也不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我们这边也是在为了配合您的需求而努力着的啊。”
“您背后代表的是整个迹部家, 这样的工程如果终有一日可以推进的话, 难道不应该由您来牵头吗?不如说如果不是您来做这样的事情,而是交到其他人手里的话,您也会觉得不安吧。”
“或许您并不需要那么着急地下结论,但是您都把我叫到这里来了, 那么应该也不会一眼材料都不看就让我离开不是吗?所以……”
“拜托了,至少不要让我之前加的班毫无意义。就算不能继续推进也至少请您看上一眼吧!”
这样说着,我将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前塞给我的那份材料递到了迹部景吾的面前。
迹部没有立刻对我说的话做出什么回应。他没有出声, 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用那双深沉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又或者是纸片与实物之间的差别,总之他的眸光比少年时期更为锐利, 锐利到即使人没有在说谎也难免会觉得有点脊背发寒。
而此刻的我正顶着他这样的视线堂而皇之地说谎。
如果他在此时再抬起头看我一眼的话,我一定会再次发动异能,多塞一点更有利于我的信息进他的脑内。哪怕这样会加大我异能暴露的风险,但只要能坚持过某一个瞬间就可以了。
只是一瞬间就可以了。
“土御门就是这样教你出来谈生意的?”
耳边传来了迹部的轻嗤声。
“没办法,大家都在为项目努力着,也不是非要做出什么决定不可,或许他们觉得即使是最没用的我来做这件事情应该也没关系吧,因为迹部先生一向是善解人意的好人。”
我让语气里带上些许惶恐,语无伦次地说着。
总之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对了。
毕竟迹部景吾会不会相信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不管他信不信我,不管他是用怎样的眼光看我的,只要能够达成最终目的,那么其他的都无所谓。
因为迹部景吾并没有被“槙岛弥绪”列进一定要交往的对象范围内,这也就意味着至少现在,我不需要跟他建立长期的联络关系。
那在选择手段的时候,就算稍微荒唐一点也完全没有关系。
“啊嗯?”
大概是我的话真的离谱到他也有点听不下去的程度了,听我一通胡言乱语的迹部景吾也终于还是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样就足够了。
“只要您能稍微赏光再确认一下内容就好了。您现在有时间吗?您就是为了这个才在这个时候叫我过来的吧?”
我语调恳切,用一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向迹部景吾。
或许是异能的缘故,我的话也终于让那个男人怔愣了一瞬。原本锐利的视线里也多添了几许类似无奈的情绪,他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过我手里拿着的文件,接着将整本材料拿了起来。
“我知道了。”
顺利将文件送入迹部景吾的手里之后,我便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端详起了那青年的神情。
他轻轻垂着睫毛,视线在纸面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扫着,翻动纸张的速度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但我并不会因此而觉得他此时的阅读有多敷衍,因为当他看着那些材料的时候,原本就因为无奈而蹙起的眉头俨然有种越拧越紧的趋势。
那不是单纯的不耐烦,而是一种即将喷薄而出的真正的愤怒。
“你是特意来耍我的吗?”
迹部景吾的声音愈发深沉,在翻到最后一页之后,他便重重地将那一叠文件摔在了地上:“修改?我可还从未见过这种一字未动的修改呢。你来这里到底带着什么目的?啊嗯?”
一字未改。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原本紧绷的神经瞬间就放送了下来。我的目的原本也只有确认这份材料究竟有没有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里发生过改动而已,而迹部景吾的话当然是可信的——
从他方才翻阅材料的神情就可以确定这一点。
那么在确认了这样一个要素之后,我也可以开始重新思考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合作模式了。
我当然不可能会完全相信那个男人,因为那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他现在的确在某些方面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坦诚,就算只是为了笼络我而刻意做出的示好,就算这中间掺杂了太多算计的成分在,我也没有理由全然将他拒之门外——
不如说像他这种明确带着互相算计的合作关系比太宰治那种让人看不清目的的合作更让我得心应手。
陀思妥耶夫斯基拥有相当不错的资源,而与他相处的时候我也不用拘泥于任何道德与伦理的束缚,我不觉得这样的合作是很糟糕的。
“咳。”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刻意的咳嗽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有点得意忘形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面前还有迹部景吾这位被我拿来做信息确认的工具人。
他此刻正一脸不悦地盯着我,如果不是有足够良好的修养,我想他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直接暴起对我动手了。
所幸的是,那位站在岛内最大财阀的顶点的男人此刻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与涵养,他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即将喷薄的火山一样,只用眼神示意着我需要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尽管他一定也已经看出来了,我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打算对这件事情做出什么解释。
“你来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我将视线投向他,却依然没有开口的打算,迹部景吾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耐心问了一句:“用那样不华丽的话来诱骗我花耗时间重新阅读这份已经被废弃掉的材料,你……”
说到这里的时候,迹部景吾的眼睛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于是声音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视线里多出的一瞬的错愕。
“不对。你之前说是我叫你来这里的?但我明明说过,在比赛开始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就算比赛开始了也只有桦地……”
带着茫然的短暂低语之后,迹部景吾忽然猛地抬起了头,视线也顿时如同两把利刃一样朝着我的方向投射了过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很抱歉用这样的方式来跟您交流,迹部先生。”我也稍稍端正了一下态度,原本为了作态而摆出来的表情几乎在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未经修饰的几乎没有表情的面孔。
我注视着迹部景吾的眼睛:“我想要调查一点事情,但如果直接向您询问的话,说不定您还得花上一点时间来判断我所说的内容的真实性,而我真正的身份又不太方便直接暴露在您的面前,所以我只好选择这样稍微有点乱来的方式了。”
“嗯,没错,刚刚跟您说的那些,不管是我是被您叫到这里来的,还是说我是那位土御门先生手下的人,这些全都是假的,因为我需要您来为我确认这份资料是否出自那些人之手。”
“虽然这样说或许也很难能取信于您,但既然您拒绝为他们进行投资,老实说,我心里也稍微松了口气,甚至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您已经察觉了他们行为上的不端,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稍稍挑起了唇角:
“我在对他们的行为进行调查,这次突然冒昧来打扰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如果给您造成了什么困扰,那么我会觉得十分抱歉。但我相信您应该不至于小心眼儿到会为这样一个有理由的事情而跟我斤斤计较不是吗?”
“还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你一个人都说了啊。”迹部景吾哂笑。
我完全没有理会迹部景吾的吐槽,随手从旁边扯了一张椅子,我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旁边,单手撑腮看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
“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他的眉头拧得很紧,声音听起来也依然带着相当的不悦。
“诶,当然要留在这里了,因为暂时还不能上场的迹部先生也很闲不是吗?与其在这里枯坐,还不如趁着这样的时间来回答我几个问题,毕竟我也很好奇那位顶着‘土御门’的名字的人到底对您说了什么,或者说,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会找上您。”
“我想接下来说不定我会必须去找他不可,所以在那之前,如果能从您这里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的话可就帮了大忙啦。”
“啊嗯?”迹部景吾轻轻眯起了眼睛,言谈间开始逐渐透出了那种属于帝王的傲慢:“那么本大爷有什么理由非要帮你不可?”
“靠着欺诈的方式走到这里,按照常理来讲,我就算现在立刻把外面的保镖叫进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诶。您当然可以这样做。”我完全无视了迹部景吾言语里的威胁,甚至连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诚:“虽然我并没有对您不利的意思。”
“不过……您不想摆脱那些妄图推广人造异能的家伙的纠缠吗?”
“我可以帮您做到这件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