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翌日，月升之前，古泽镇镇民都转移到地窖中了。
苏恬备上伤药，拿着古花给她的人首乌绘图，沿着古花指给她的方向走去。
不归林很大，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乌木的阴影下。
苏恬得在月升之前找到人首乌，不然到时瘴气弥漫，她不敢保证自己能逃出来。
那片密林带给她的印象是阴冷昏暗，尖锐的树杈让她回想起划开皮肤时的剧痛。
不归林与古泽镇共生在一片土地上，却又泾渭分明，一半是全然的黑，一半是稀稀落落的白。
乌鸦也摸透了瘴气的规律，早早远离。
树枝横乱生长，斜斜往下方刺来，像是一只只拦路的手。
凉风呼呼吹着，在不归林里装魔做鬼，哭叫不止。
苏恬揉揉僵硬的胳膊，提着灯笼，将注意放在各棵树下，寻找人首乌的踪影。
强行将那些东西抛在脑后，渐渐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人首乌的形状很独特，上宽下窄，宛如人的头颅。
不会有第二个长成这样的药了。
但它颜色棕黑，在一片透不下光的密林里，仿佛与土地融为一体。
苏恬猫着腰，一棵树一棵树翻找过去。
不归林少说有上千棵乌木，她这样找也不知道得找到几十。
苏恬记得大师兄曾说过一种术法，叫“心想事成”，用于寻物寻人，念完口诀在心中默念所寻之物之人的名字，便能受到指引。
可她当时刚结金丹没多久，浑身都是天雷遗留的伤，只觉得自己半条命都去了，再是不想修炼，便把那上好术法当耳旁风了。
现在想来真是懊悔不已。
好像除了辟谷不知饥，她就没掌握几个正经法术。
这半月来伤好一些后苏恬就开始勤加修炼，但此地灵力匮乏，再加上她体内灵脉瘀滞，也没什么进步。
唯一有的，是学会了她之前教厉琤的火咒。
半个月练习下来，苏恬已经能熟练操控火苗。
可万一遇上危险，在密林中纵火，也不知道敌人和她谁先被烧死。
日头渐斜，不知不觉已经半日已经过去。
苏恬摸过上百棵树，都没有寻到她要找的人首乌。
古花说的没错，人首乌真是稀有难寻。
既是如此珍宝，能让厉琤立刻醒来，也不会觉得稀奇了。
想到在床上昏迷了半个多月的厉琤，苏恬的心就像被沉到水里，重得要跳不动了。
毒性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能清醒，日渐消瘦。
在煎熬中等过半个月，这让人期盼又让人害怕的一天终于来了。
好不容易上了“战场”，苏恬却还没找到人首乌。
经过半日的摸寻，苏恬的脸和手被乌木上倒刺扎出许多细碎伤口，衣服也被勾得稀烂。
整个人狼狈得像是正在逃难的灾民。
她抬起又一根挡在眼前的树枝，擦擦不小心蹭在脸上的灰，感觉越往林子深处走，视野似乎越昏暗了。
灯笼照亮苏恬周身，其余之地一片黑暗。
而黑暗，最是惹人遐想。
苏恬看着前方，有种要被黑洞吞噬的错觉。
时间在不归林里悄无声息地流逝，现在已经将近黄昏。
在不知疲倦似的地行走几公里后，苏恬终于找到一株人首乌。
那颗宝贝隐在树下，如果不十分仔细地看，根本不能将它与树干区分开来。
好在苏恬虽然吊着神经找了一天，已是劳累不堪，但双眼还算清明，功夫不负有心人，可是让她找到了。
苏恬按照古花说的法子，将人首乌小心翼翼割下，包裹在木匣中，放入八方戒里放置妥帖。
做完这一切，苏恬长长地呼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准备按原路返回。
已经不早了，苏恬小跑起来，得在瘴气出来之前回到地窖。
风迎面打在她的脸上，那些细碎伤口被刮出裂隙，渗出些血来。
头顶有禽类扇动翅膀的声音，不归林里的鸟儿早已飞走，苏恬不知道那时什么，也不敢抬头。
她越跑越快，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不归林里的每棵乌木形状都很相似，可当苏恬第三次回到那根裂口乌木下，她不能再这样骗自己了。
答案显而易见，她迷失在不归林里了。
来时在树干上绑的标记，循着记忆却一个也没看到。
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每根发丝被风一吹都要结成冰。
苏恬脸色苍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死心地在密林里横冲直撞，仿佛这样就能冲出这片不见天日的林子。
最后苏恬精疲力尽，汗水将她的长睫毛打湿，挂在上面像欲垂未落的泪。
苏恬一手撑着树干喘气，树上的裂口也割在了她的心上。
她不敢相信等月升之后会是怎样。
瘴气吸入肺腑，四肢逐渐僵硬无力，陷入或好或坏的幻境。
瘴气侵蚀身体，肉如血水化去，只剩下一副骨架。
等瘴气散去，下一个进入不归林的人，将会看到她的尸骨。
苏恬拖着沉重的步子，誓要走出不归林。
腿重得像挂了铅，高压之下苏恬的脊背都要被压垮了。
一时不察被地上横枝绊倒，苏恬脱了力，再是站不起来。
她靠着就近的一棵乌木，脑子里胡乱想着。
这次秘境历练她迟迟未归，爹娘得知她失踪的消息该急疯了。还有小师兄，爹安排他保护自己，她却逞能甩了他，也不知道会不会牵连他受责罚。
还有在秘境里遇到的少年，他俊美神秘，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苏恬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喜欢，却连一句告白都来不及说出口。
她还没将人首乌带回去，厉琤的蛇毒又该如何解？
苏恬祈求古大夫和古花还有途径弄到人首乌，或者揽月宗的人能找到他，可别两个人一块被灭了。
全黑时刻降临的那瞬间，不归林陷入死寂。
不过多时，有丝丝白光从重叠的槎桠间泄下，阴影照在苏恬脸上，似一只扭曲尖爪。
月光不再圣洁纯净，转而化身催魂厉鬼，指引黄泉之路。
生前场景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苏恬脑海里闪现。
骑在爹肩上赏过的烟花，娘绣的新衣，大师兄溜下山买回的糖葫芦，小师兄递来的桃花
苏恬闭了闭眼，一滴泪滑入鬓角。
“咦？你怎么哭了？”
一男声苏恬耳边贸然出现。
苏恬登时一个激灵，手中灵火想也不想甩过去。
灵火被一阵风轻飘飘扇灭了。
“谁？！”
“你真可怕，我好意关心你，你倒朝我放火。”
男声有点委屈。
那人修为远超苏恬，苏恬听他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完全不能辨别他的位置，更别说看见他人了。
我在明，敌在暗。
苏恬的心抽了下，她咬了咬牙，怎么死都不让人安稳。
“做什么装神弄鬼，我已经看见你了，还不出来！”苏恬喝道。
“你还骗人？你明明没看见我。”
苏恬本欲再做狡辩，转念一想这人在月升之时出现在不归林，必然是个修为十分高深的人，说不定能带她出去。
“我说错了，我是没看见，那你能让我见见你吗？”
这前后颠倒的话，连小孩子听了也不会信。
苏恬不抱希望。
“呼呼——”
头顶传来扇动翅膀的风声，苏恬茫然地抬头望去，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悬在上空。
光线被完全遮挡，黑色翅膀俯冲下来，苏恬害怕地闭上眼。
想象中脖子一凉的痛感并没有出现，苏恬偷偷睁开一直眼，一张放大的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她眼前。
“啊！”苏恬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后仰脑袋磕到了树上，撞得她脑袋昏昏。
苏恬无力地靠着树干，没想到瘴气没把她毒死，倒是她自己把自己撞死了。
“喂，醒醒，陪我说话。”
那人摇晃苏恬的肩膀，末了，指尖凝起一道灰光，点在苏恬额心。
苏恬只觉一股清流注入她的脑袋，让她慢慢清醒了。
那人估计是知道苏恬害怕他，这下没离那么近了。
苏恬借着朦胧月光打量他，他脸庞稚嫩，身材是少年模样，背上一对巨大的黑灰翅膀，此时他站在地上，翅膀末端下垂触碰到地面。
这是妖修？
苏恬兢兢战战地想，听说妖修最喜欢生食人心，十指成爪掏入胸腔，吃完心还要割开喉咙喝血解渴。
天啊，这种死法也太惨痛了，她还不如在瘴气的幻境里死去。
“你想怎么样？”苏恬问。
“我？我想找个人和我说话。”
少年学着苏恬的样子，在她身旁找棵树坐下。
“说话？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等圆月从乌云后整个露出，不归林的瘴气就会毒死我们。你有翅膀，你不逃吗？”苏恬不可思议道。
少年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事，“哈哈，那点瘴气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不怕。”
“你真有意思，诶，你别走，和我说话。”少年小施法术就将苏恬定在原地。
苏恬的汗流了一层又一层，这个长翅膀的人怕不是个疯子，疯子还不然她走。
“你不怕死我还怕死！”苏恬无能狂怒。
“死？”
苏恬提起耳朵，听听这疯子有什么见解。
“哦，那瘴气确实能把你毒死。”
苏恬吐血，还不把定身术解开！
少年挥动翅膀，与苏恬面对面站立。
“我能带你走，你能一直陪我说话么？”
少年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让苏恬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