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皎月如盘，挂在天幕之上。
浓绿色的瘴气从地下渗出，雾一般蒙蒙一片。
苏恬惶惶不安，使出吃奶的劲往树上爬。
乌木光秃秃的，两个着力点都没有，很快她又绝望地滑了下去。
乌鸦少年高坐在枝头，泰然自若地欣赏苏恬灰败的表情。
他的翅膀一扇一扇，像是在引诱苏恬随他一起飞走。
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苏恬咬咬牙，破罐子破摔，将手直直地向他伸去，“这位小友，能不能好心捎我一程，带我远离这瘴林？”
乌鸦少年托着脑袋状似思索，就在苏恬焦堵得都要吐血时，才缓缓点了点头。
背后的翅膀挥动两下，乌鸦少年如一阵风轻飘飘飞到苏恬面前。
他伸出尖锐的爪子，背猎物似的将苏恬扛到背上，不瞬便飞到千米的高空。
云端之上，是与地下截然相反的景色。
寂月皎皎，银白月光轻柔地照耀在他们身上。硕大的玉盘在苏恬眼里装得满满当当，月亮那么大，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下方是滚滚浮动的游云，纯白无瑕，云端泛着清冷仙气。
苏恬讶然于眼前美景，这不过是千米之上，便如此飘然脱俗，九重天的天宫，又该是怎样的仙境？
难怪那么多人想要修成仙，不光是为了无人可比的法力，和一个万人之上的尊称，夜赏星河，闲时云端泛舟，也是无数人的追求吧。
苏恬被扛在背上，肚子正好被乌鸦少年的肩膀搁着，一路下来顶得她胃抽抽，直想吐。
乌鸦少年随着自己的心意飞，完全不考虑会不会颠到苏恬。
苏恬一只手扣紧乌鸦少年的背，还要在千米的高空腾出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防止一不小心来个高空抛物。
好在没过太久，乌鸦少年扇动翅膀的频率减慢，他们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他张开双翅，向下滑翔，下落速度很快，灌了苏恬一嘴的风。
巨大的冲力让苏恬睁不开眼，她疑心自己下一刻就要摔成一滩烂泥了。
感受到苏恬抓着自己背的力道，乌鸦少年轻笑一声，“别怕，不会让你死的，你还得陪着我呢。”
脚总算落到了实处，苏恬睁开眼，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她吓得双腿一软，差点掉下去。
苏恬知道乌鸦的巢穴通常筑在高大的树上，但这人直接在悬崖峭壁上做窝，也不怕夜里翻身滚落下去么！
“笨手笨脚。”身后人如是评判道。
他将苏恬拎小鸡仔似的拎进去，盘腿与她面对面坐下。
乌鸦少年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恬，像是在催促她说些什么。
苏恬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背在身后的后悄悄从八方戒中取出匕首。
“你，你是什么人？”苏恬问。
乌鸦少年像是几百年没和人说过话了，话匣子一打开就说个不停。
他开始自我介绍，从姓甚名谁、生辰八字，到爱吃的食物，和今天早上捡到了什么花，一股脑全倒给苏恬听。
苏恬撑着脸，一日奔波十分疲惫，强打着精神听他絮絮叨叨。
到最后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
翌日清晨，苏恬是被照进山洞的阳光刺醒的。
她眯着眼，初睡醒还有些迷糊，茫然地环顾四周。
“喂，你在找什么？”
声音从上方传来，昨日的记忆一下子回炉。
她在不归林遇上瘴气，被长翅膀的少年带回山洞了。
昨夜他说他叫禁人，是半人半妖血脉。
他住在天福山的悬崖上，几百年来守着山洞过日子，凡人和妖都不接纳他，他很孤独。
禁人勾着洞顶一块尖石，倒挂下来，不像乌鸦更像只蝙蝠。
苏恬揉揉脑袋，拍了几下脸让自己迅速清醒。
“禁人，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禁人翻身跳下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看他脸色严肃苏恬生出几分不安，原来是这点小事。
苏恬颇有无奈地回道：“我叫苏恬。”
“苏恬，你想看花吗，山上的木槿花开得正好，红艳艳的，我带你去瞧瞧。”禁人自说自话一通，也不待苏恬回应，抓起她就飞出山洞。
苏恬同情禁人遭受的冷眼和排挤，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真的会留下来陪他。
她可以和他成为朋友，闲来共赏花，提笔寄书信，却不会是他的所有物，被变相囚禁在悬崖之上。
天福山的木槿花果然如他所言，开得极好，一眼望去尽是红色，像是燃不尽的山火。
苏恬站在木槿树下，接过禁人递过来的花枝。
她握紧花枝，想到那些等着她的人，觉得还是不能拖了。
“禁人，我有话同你说。”
“嗯？什么。”禁人像是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
“我们是朋友吧，”这句话有些底气不足，“我可以每个月都来找你玩，但是现在你得把我送回去，我爹娘和朋友见我失踪了会很担心。”
“朋友。”禁人咬着这两个字眼，硬是让苏恬起了一身寒意。
匕首藏于袖中，那是一柄上古兵刃，它自带神意，天生克制妖魔，是爹给她的好东西。
禁人忽然大笑起来，夸张地半弯下腰，等他笑够了直起身子，用利爪擦去眼角泪花，双眼锐利如鹰盯住苏恬，朝她一步步走去。
苏恬见识到他变脸之快，不知他要发什么难，心惊胆战地倒退。
她转过身就撒丫子狂奔，禁人老鹰捉小鸡般追在她身后。
这都什么事啊！苏恬内心抓狂。
对于天福山的地形苏恬远没有禁人熟悉，只能看哪里树多草高往哪里钻。
她心里想着跑快点再快点，祈祷能顺利逃脱。
脚下突然陷入一片柔软，苏恬猝不及防被绊了下，整个身子翻了出去，凌在空中她才意识到这是另一处悬崖。
风里明明没有藏刀，苏恬却觉得自己要被撕裂了。
她不想死前最后一刻看到的是深渊，她闭上眼，眼角滑落一滴泪。
“小师妹！”
听见此声，苏恬灵魂深处发出一阵激荡，她猛然睁开眼，在泪眼中看见天边御剑向她冲来的白色身影。
追云剑稳稳当当接住苏恬，苏恬被一把搂在怀里，“你知不知道师尊师娘都急疯了！”
云奇脸色泛白，惊魂未定地抓着苏恬上下察看，“有没有受伤？”
苏恬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她摇摇头。
眨眼间的功夫，十来个身着白衣的弟子御剑而来，悬在追云剑两侧。
禁人这时才姗姗来迟。
他原以为苏恬躲在草堆里和他玩捉迷藏呢，听到她的尖叫才反应过来她坠崖了，急忙扇动翅膀飞去救她。
云奇见到禁人，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一挥手，沉声道：“立阵。”
全然不是以前那个同苏恬嬉皮笑脸的小师兄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弟子们脚下御剑立刻回到手中，他们一字摆开，再快速围成圆形将禁人包围在中间。
禁人脸上没了笑意，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恬，像是责怪她这个抛弃朋友的人。
苏恬被那眼神看得不忍，她扯了下云奇的衣袖，“小师兄我没事，他没对我怎样，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们走吧。”
云奇态度出奇得强硬，他破天荒不理会苏恬。
弟子们手中的剑一化二，二化四，很快就幻化出千千万万把利剑，每把都泛着寒光，高高悬在上空，剑端直指禁人。
禁人对眼前的危险视而不见，没有多余的防御动作。
是禁人带苏恬出不归林的，没有他她也早就死了，苏恬没理由眼睁睁看着他死。
“禁人，你疯了吗，还不快逃！”苏恬朝他大喊。
禁人微微一笑，“我一个人在山上好无聊啊，我不想活啦。”
怎么劝一个疯子想开点？！
“我们是朋友，我会来找你玩的，好好活下去！”
千万把灵剑爆出剑鸣，剑身震颤，向禁人杀去。
禁人得到了承诺，像初见时那样歪着脑袋朝她一笑。
下一刻，禁人完全展开翅膀，在阳光的直照下，苏恬才发现那些羽毛竟然全都如利刃般锋利，边端闪着芒光。
乌鸦少年破出剑阵，展翅飞向不知何方。
问仙门弟子的剑阵竟然被一个妖修打破，弟子们皆是一脸菜色。
苏恬后知后觉小师兄没有出手，就是放禁人一马的意思。
苏恬昨日拿到人首乌，却没能及时回去，她心里始终记挂着厉琤的蛇毒，禁人走了她便央求小师兄送她回古泽镇。
云奇依着苏恬在天福山上歇会，听了苏恬的话气得弹了下她的脑袋，“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就要回去？”
苏恬懵懵地捂着脑门，“古泽镇呀，我听镇上的人讲的。”
云奇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那是魔界。这次我是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了，乖乖跟我回问仙门。”
这个消息对苏恬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厉琤还在魔界，不知道揽月宗的人找到他没有。
“小师兄，你让我去带个人，厉琤也在那，揽月宗的厉琤。”苏恬恳求他。
揽月宗与问仙门关系十分恶劣，再加上那是魔界，修仙之人随意进入很容易引发两方战争。
苏恬觉得小师兄变了，云奇面不改色地拒绝她：
“揽月宗之人有揽月宗去救，与我问仙门无关。你跟我回去，此事不用再商量。”
八方戒里千辛万苦得来的人首乌一瞬间枯萎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