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十六章
弱水北岸,瘟疫爆发后,□□四起,尸骨满地,哀嚎遍野,
“大人,这是近一个月南方各城的瘟疫治理汇总。除了青均、峄成、方泽三个县还各有数百名染病者尚未清除之外,其余各城都基本不再见有感染瘟疫者增长。”左相府内,几位地方官员汇聚在书房内,上报最新的瘟疫情况。
“瘟疫能在短短数月内得到有效控制,陆先生功不可没啊。”一位官员道。
陆承韫几个月前临危受命,被特升为医官总司,他翻阅古典,改良古方,最终研制出此次疫病的解药,终于化解了这次源自军队、波及民众百姓、肆虐南方二十余城的瘟疫。
数月前,瘟疫肆虐最严重之时,民间哀鸿遍野,染病而死者数以万计,恍若人间地狱。又恰逢西北大雪,粮食短缺,难民皆涌进帝京,□□迭起,纲崩纪毁,军民皆危。
那时,愤怒的民众把这不幸的一切都归结于欺瞒世人近千年的黑羽翼族身上。他们砸毁一切与黑羽翼族有关的东西,夜宏宫正门被推倒、夜宏宫前巨大的黑翼铜雕像被烧毁、黑羽翼族皇陵被砸毁、民间供奉的无数翼族庙观付之一炬……千年来黑羽翼族在民众心中有多么神圣如神,如今真相被揭穿后,民众对其就有多愤恨与憎恶。
“陆先生医术高明,是难得的人才。臣提议,特封陆先生任帝京医官总司一职,为天下医师之表率。”
“也可。”上位淡淡传来一声。
“沈副使,”陆承韫从一群官吏内走出,向书房上位者躬身行礼,语气却是冷淡至极,“草民当初接下这治理瘟疫的担子,一是为天下百姓疾苦而心痛,二是受人之托。如今瘟疫既已平息,草民对这帝京的官位丝毫不感兴趣,还请放草民回西北老家去吧。”
“朝廷现下正是用人之际,实在需要陆先生您这般的人才,您断不该推辞呐。”一位老臣挽留道。
“恕草民难以从命。”陆先生依旧卷着袖子冷淡拒绝,腰板子都不肯弯一下,说罢一拂袖,便转身欲离开。
书房内一位年轻气盛的官吏有了怒气,指着他的背影斥责道:“喂!谁让你走了?在左相府内举止这般不敬,还拒不任官,你好大的胆子!”
“罢了。那就依陆先生的意思,差人送先生返回西北吧。”上面淡淡一声,底下人皆不再做声。
……
左相府大门前,沈凌追出书房,摆手示意侍卫莫要拦着陆承韫先生。
“陆先生请留步。”沈凌叫住了他,“先生对我有偏见,这我能理解,可是请您听……”
陆先生却立刻打断了他,“沈副使,您这话说的,草民哪敢对你有偏见呢?您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短短数月就先后扳倒了左右丞相,今后那是如日中天。您如今手握军权,又有这么些老臣拥护,可跟多年前的慕容氏没什么两样了。”
“先生实在误会我了。”沈凌却叹一口气,道:“我知道,先生您是受左相大人之托,这才不远千里从西北前来平定瘟疫。只是天下百姓还需要您,我恳请您留下来,继续帮朝廷做些有利于民之事。我知道,先生因为那日雪夜政变之事对我心有怨恨,可……”
陆承韫一听他提到那日政变之事,根本不给沈凌说话的机会,“沈副使,瞧着您也是个明事理之人,我只是想不通,您之前在左相大人身边做事时,左相大人待你不薄,委你以重任,你也办事得当,对大人忠心不二。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那种卖主求荣落井下石之事!如今左相大人被奸人算计身败名裂性命不保,平白的叫你这小人窃取了他的心血!”
沈凌提及此事,面露痛苦之色,沉声道:“陆先生恨我、瞧不起我,我又何尝不恨自己、瞧不起自己!在外人看来我曾是左相亲信下属,可您知道吗,他曾救过我的命,是我如亲人般的二哥……我怎么可能背叛他!”
陆承韫哂笑,指着沈凌鼻子道:“可那日若非你下令帝京守城侍卫回避,右相又怎能得逞,左相大人又怎会落入愤怒的暴民之手受尽折磨……而你,你应该知道的,左相大人早已中了‘永生之门’之毒,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我知道,我都知道……”
陆承韫道:“那日政变时,我正巧也在夜宏宫外,把那日的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那日下着大雪,你命左相府交出身中剧毒的左相大人,还命人当众声称自己与黑羽翼族断绝一却关系,特此交出黑羽翼族嫡系血脉以自证清白……你断了他唯一的后路,你可知千千万万愤怒的百姓都大喊着将他活活烧死在夜宏宫正门前,荒唐!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荒唐之事!……你当时怕是在暗处冷眼旁观吧?我真是想不通,那些普通百姓不明事理,受右相的蛊惑也就罢了,可你跟在左相大人身边这么久,你还不相信他吗,你怎么能够背叛他?你的良心哪儿去了!”
沈凌道:“并非你想的那样。那日我被迷晕了,什么也不知道,事后我再到夜宏宫门前,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被烧毁了的宫殿、倾倒的黑羽翼神像,黑羽翼族的一切都已被付之一炬……我多么希望我当时在场,那样我就有机会冲上前把他护在身后,至死不离开。可我没有机会啊,二哥把这担子托付给了我,我今后便没有资格再任性胡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先生,和二哥划清界限、当众宣告‘当朝左相身为黑羽翼族血脉蒙骗世人,当除去左相之位,处以极刑’,并非我的本意,而是二哥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左相大人甘愿一死?”
“是。”沈凌哑声道,“他知道因着自己黑羽翼族人的身份,世人对他的愤怒憎恨将难以消解,只想牺牲自己,保住左相一脉的势力和南部军权。他曾在政变前一夜把这一切都托付给我,托付我替他摆平心怀不轨的慕容靖和右丞相,顺利解决瘟疫之害,保证天下太平安定。”
陆承韫想了想道:“所以,那日政变后,你立刻揭露了慕容靖暗中在军队制造瘟疫惑乱天下之恶行,一转被压制之态,在帝京深得人心……这也是左相大人事先安排好的?”
沈凌道:“是。只可惜慕容靖凭着暗影卫旧部再
次潜逃,否则我真想将那女人千刀万剐。”
“可是左相大人……他何苦这样做呢……我亲眼所见,政变那日,天下百姓皆恨透了他,对他百般折磨……”陆先生不忍再说。
“因为他知道慕容靖在利用天下人。”沈凌道,“他知道自己早晚一死,甘愿用自己之死扳倒慕容靖,保全左相府内的其他官员。只有这样才能死得更有意义些。”
沈凌沉声道:“陆先生,我受了二哥之托,要替他治理好这天下。至于天下人怎么看我,如何说我是窃权投机的奸人,二哥他不会在意这些虚名,我也一点儿也不会在乎。陆先生,如今瘟疫初平,朝廷千疮百孔,急需人才,您医术高明,沈某肯请您留在帝京,用您的医术造福更多人。这既是左相大人的期望,想必也是您之心愿。”
沈凌说罢,对陆承韫深深鞠一躬,陆承韫赶忙应下,叹道:“不敢当,不敢当。深副使,想不到真相竟然是如此,草民真真错怪您了。既如此,草民甘愿留下,把我的医术传受给更多地方医官,也算不辜负左相大人的一片苦心。”
沈凌淡淡一笑,此刻提及往事,又回想起在二哥身边做事时的点点滴滴,觉得世事真是白衣苍狗沧海桑田,一时恍然伤感。
就在此刻,一侍卫急匆匆跑进门内通报:“副使,府外有个姑娘,着急要进府,说是要找左相大人……卑职不知该如何回应……”
“姑娘!你不能进去……”门外传来侍卫的厉声呼喊。
须臾间,门外一阵喧闹,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欲不顾一切冲向门内。
沈凌瞥见了那抹身影,仔细一看,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才惊道:“二嫂?!”
沈凌赶忙遣散了侍卫,将她带入府内,见她脸色苍白气色不佳,赶忙命人上了热茶。
微微推开婢女奉上的茶杯,看着沈凌,焦急道:“长庚,长庚他在府上吗?”
沈凌抿了抿唇,问道:“二嫂,你怎么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回来,可是为什么,我一路在帝京城里四处打听,他们都说,都说帝京已经没有左相了,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左相府门口的牌匾都被摘了下来,为什么说一切都结束了?长庚在哪儿,他一定和你们在一起对吧?他一定还好好的……对吧?”微微抓着他的衣袖急道。
“二嫂,”沈凌艰难道,“二哥他……他早就不在左相府了……”